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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安石挺身应诺。
逐客令由大宋皇帝亲口发出,西夏使者傻眼了。他惶恐地跪倒,还想说些什么,被两个礼部员官架起,走下集英殿回廊。
这桩事件的突起突落,惊动了“万灯会”上的所有观众。苏轼、司马光看得明白,外患已经伴随着内忧更加严重了。
突然,皇帝赵顼吼叫似地发出了谕旨:
“起乐观灯!”
乐曲应声腾起,在星空回旋。
花灯应声起舞,与群星相映……
圆月在乐曲的飘荡和花灯的飞旋中升至中天,硕大明亮。集英殿回廊上的宗室诸王、宰执朝臣和诸国使者,千百张面孔紧盯着一张面孔,他们显露着一种共同的惊惧:皇上今夜的情绪真是糟透了!
王安石、司马光、苏轼从不同角度也凝眸注视着他们的皇帝,他们都强烈地感觉到:多变的皇上很快就要作出新的决断了。
宫墙外,京都的条条街巷里,仍然闪烁着千万盏各式花灯。各类人等在寒夜里呵着手,跺着脚,仍然在等候皇上的到来,与他们观灯同乐。
篇十八
福宁殿·
边境战争的阴影,迫使皇帝赵顼用平衡的权谋维持朝廷高层的稳定·但遭到王安石、司马光、苏轼异曲同工的对抗·皇帝流泪了·
元宵节“万灯会”的第二天午后,皇帝赵顼带着同修起居注孙觉所讲的“晋阳之甲”的恐惧,在福宁殿御堂里,独自召见了回京的河北安抚使韩琦。他要从这位“早负盛名、识量英伟、三度为相、临事喜愠不见”、“重厚比周勃,政事比姚崇”的魏国公的言谈话语和一颦一笑中,检验自己心底的疑虑。猜测和决断。该到平息这场朝政之争的时候了。
魏国公韩琦是在他的大儿子韩忠彦的搀扶下走进福宁殿御堂的。近两年不见,这位老臣确实老了许多,头发白了,胡须白了,腰身弯了。回京途中的鞍马劳顿,使他精神显得十分萎靡,连走路也显得有些困难,当在宦值引导下来到皇帝赵顼面前跪拜礼见时,被御案前的地毯一绊,几乎摔倒在地,若不是韩忠彦和宦值及时搀扶,说不定会摔出什么好歹。皇帝赵顼看着这位老臣的神情举止,心头蓦然凉了,暗暗叫苦,并暗暗庆幸:确实是老了,不会有什么作为了……
君臣礼见之后,韩琦被扶在皇帝御案前一侧的座椅上。宦值献茶之后,便与韩忠彦退出御堂。
在与皇帝赵顼几声寒暄应对之后,韩琦蓦地睁大眼睛,随着炯炯目光的闪动,他似乎一下子精神了许多。这位老谋深算的河北四路安抚使,似乎早已了然皇上此时此刻的所思所想。为了解除皇上对他的猜疑和戒备,在开始他思虑已熟的禀奏时,首先用平和的声音谈起自己对现时大宋与辽国、西夏国关系的看法:
“……辽国是我朝百年来的劲敌,曾屡屡兴兵寇边,至今仍占领着燕云诸州,自然是我朝的奇耻大辱,其仇是不可消解的。但自辽国清宁元年(1055年)辽道宗耶律洪基即位以来,契丹内部即陷入相互倾轧的朝争,国力日益削弱。辽道宗清宁九年(1063年)七月,辽国天下兵马大元帅、皇太叔耶律重光与其子耶律湟鲁古谋反夺权,道宗耶律洪基以兵镇压,叔侄相残,持续十日,耶律重光兵败自杀,其党羽数万人,俱遭诛杀。耶律洪基虽然平定了叛乱,但实力耗损已尽,决非三五年内可以恢复。辽国现时已无力南下,我北部边境可保几年内不会有大的战事发生,故宋、辽之间的关系在一段时期内,将成稳定相持之状。在这个时期,我们应把握时机,君臣同心,锐意进取、富国强兵。待时机成熟,陛下即可挥师北上,恢复燕云诸州,雪澶渊之耻,拓无垠疆土,扬天国之威,成不世之功……”
这一招真灵。近一年来,朝臣们都围绕着“变法”上表、参奏、议论、争辩,很少有人谈及边境上的情况。韩琦的话立即吸引了皇帝赵顼,他脸上出现了欣喜的神色。这正是朕需要知道的!老臣终究有用。若论其力,则不如一兵一卒;若论其智,则胜过千军万马。赵顼频频点头,连声说好。
韩琦一开口就奏效了,他自信已经摸准了皇上的脉搏,便接着禀奏:
“西夏乃西北偏远未驯之部族,自仁宗宝元年(1038年)李元吴建国称帝以来,效法我朝朝制,以提高君权之威,发扬剽悍之俗,以助长征战之风。十余年内,攻环州、寇庆州、扰府州、攻占湟水流域,吞并肃州、瓜州、沙州,占据兰州,称雄于西北。朝廷屡屡恩遇宽宥,彼仍恃力不悔,遂遭天诛,仁宗皇祐元年(1049年)被其部下刺杀。其子赵谅祚即位后,在大将漫咩的支持下,为巩固其地位权力,进与我朝定约友好,并下令停止使用蕃礼,改行汉礼,故十多年来,边境稍为安宁。前年,西夏拱化五年(1067年),赵谅祚病故,其子秉常即位,时年仅七岁,其母梁太后摄政,其舅梁乙埋任国相,他们上台伊始,就公开改变赵谅祚宋、夏友好的国策,废止汉礼,恢复蕃礼。在其国内大肆宣扬其祖父李元吴于仁宗康定元年(1040年)攻占三川口、庆历元年(1041年)攻占好水川、庆历二年(1042年)攻占定川寨的所谓三大战绩。在东临黄河、西尽玉门关、南迄萧关、北抵大漠的范围内,猖狂地进行战争准备。并派出小股兵马在我熙河路、环庆路地区骚扰抢掠,气焰嚣张,咄咄逼人,大规模战事随时都可能发生……”
边境战争的阴影,使年轻的皇帝赵顼紧张起来。他虽然不懂打仗,但贫弱朝廷的帝王对战争有着天生的恐惧,何况他尚忍受着前朝战败后割地赔款的痛苦。
老谋深算的韩琦觉得此刻该向皇上指点迷津了。他知道,一不能像司马光那样偏执一词,尽谈新法之弊,那会引起皇帝的反感,因为新法是经皇帝恩准的;二更不能像苏轼那样口无遮拦、信笔舒意,为图痛快,语出惊人,那是文人的毛病,是最讨人嫌的。他要在皇上可能听谏的限度内,轻轻地而又深深地在皇上心底的疑窦上下针,引导皇上作出变更新法的决定。
韩琦在皇帝尚为战争而惶恐的慌乱中开口了:
“臣现任河北四路安抚使,所忧心者,乃民心不协,军心恍忽。‘青苗法’推行于广大农村的利弊如何?臣不敢妄言。但推行于河北四路的街镇城廓,实属荒唐。街镇城廓不种稻谷,不事农稼,却散发青苗钱以收利,不是活见鬼吗?”
赵顼惊异:
“有这样的事?”
韩琦离座跪倒回答:
“臣不敢妄言。圣上创制“青苗法”,本欲益于农事,造福万民,可现时已在许多地方离其正道而泛滥于街镇城廓。市人逐利,商贾蝇营,唯利是图成风,淳朴之俗已变,黎庶利欲成癖,不再关心边事。士卒薄衣饥肠,执戈守边,望身后逐利之众而寒心。圣上,老臣不忧西夏兵马之凶蛮骄横,而忧军民之离心啊!”
皇帝赵顼猛然立起,神情激愤,以拳击案:
“又是‘青苗法’!朕始以为‘青苗法’可以利民,今乃行之以害民,且滥于街镇城廓,何人所为……”
韩琦急忙叩头称罪。但他心里明白,小皇上开窍了,点到为止吧!不论年老或年轻的皇帝,都是厌烦臣子把话说透的。该让这个娃娃自己琢磨决定了。
半个月后,朝廷里惊天动地的事情发生了:
二月十日,皇帝赵顼发出第一道谕旨:诏令苏轼以直史馆权开封府推官。
群臣大惊:苏轼被降职,这就是皇帝对苏子瞻呈《上皇帝书》的回答。于是,群议纷起,昼夜不停。有人认为,苏轼虽未离开京都,但已下降为开封府推官,其事务仅限于审理开封府案件,实际上已被逐出朝廷。有人认为,这是王安石的阴谋,欲借开封府推官这一繁忙职务,耗尽苏轼的时间和精力,封住苏轼爱管闲事的嘴巴。也有人认为,这是皇上对苏轼的警告,若再舞笔弄墨、多嘴多舌,下一步就该离京外任了。还有人认为,这是皇帝“爱才惜才”的表现,留其在京,也含有“待机重用”之意。但有一点众人认识相同:皇上决意推行新法,逆者必贬,愕者必罚。
二月十一日,皇帝赵顼发出第二道谕旨:诏令王安石、王珪、陈升之、韩绛等议停“青苗法”。
群臣大惑:皇上意欲何为?昨天贬罚了苏子瞻,今天却怎么向王安石问罪了?难道“变法”要然车吗?据说,诏令下达到东府中书门下,王珪、韩绛瘫软在座椅上,王安石呆若木鸡,陈升之正在品茶,惊得魂飞魄落,茶杯坠地而碎。吕惠卿、曾布、章惇等闻得消息,也如火燎蜂房,全杀羽了。
二月十二日,皇帝赵顼发出了第三道谕旨:诏令司马光为枢密院副使。
群臣全然糊涂了:这是干吗啊?皇上既欲罢停新法,为什么要把司马光调离翰林学士兼侍读学士的职位,剥夺其议政谏奏的权力呢?枢密院副使之职是主管军队事务的,看来是个实职,但却没有实权。军队的调动权归皇帝,枢密副使只不过是兵马草料总管罢了。而且司马光不谙军队事务,这种明升暗降的办法,等于置司马光于闲散之位优而不用啊!这不是成心乱来吗?君心难测啊!
其实,皇帝赵顼的心思是明摆着的。他需要苏轼的“才”,需要司马光的“忠”,需要王安石的“锐意进取”,更需要韩琦所谓的“民心”、“军心”,以对付西夏人随时可能发动的战争。他不愿因苏轼、司马光的反对而罢停新法,新法是他“富国强兵”希望之所在。也不愿因新法的推行而伤害司马光和苏轼,以免再次造成朝廷的动荡。更不愿因朝廷的再次动荡而引起“民心不协”、“军心恍惚”,从而激起“晋阳之甲”。他在痛苦的矛盾中,希望用左右平衡的权谋,达到朝廷高层的稳定。
“诏令苏轼为开封府推官而保留直史馆这个贴职,是朕再三思虑作出的决定!朕要告诫‘天下奇才’苏轼,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