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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风骚 作者:颜廷瑞-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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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请为我更衣送行!”
  吴氏知夫君这一阵思谋已定,定则必行。她起身点头,正要离开,一阵萧萧的马啸声在府郧门前腾起,于沉寂的深夜显得格外凄厉疹人。吴氏不自主地停住了脚步。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沿着走廊传来,儿子王雱惊慌地推门而入:
  “阿爸,大内宦侍带领一队禁军进入客厅,传谕皇上旨意,召阿爸立即进宫!”
  吴氏惊遵,“啊”的一声跌坐在软榻上,面色苍白,心儿一下狂跳不止。
  王安石此刻异常镇定了,低声询问儿子:
  “宦侍还说了些什么?”
  王雱忙答:
  “除‘上召立即进宫’一句话外,别无它语。”
  “宦侍态度如何?”
  王雱上前一步,悄声又答:
  “冷漠阴沉,大异于往日。”
  吴氏忍耐不住,声音悲怆而绝望,低呼:
  “迟了,晚了,天心难回了……””
  王安石骤然发作,大声呐喊:
  “不!天日高照,天心无私,天下大事,不能如此儿戏啊!”说完,不及更衣,大步向书房门口走去。
  夫人吴氏高喊一声“相公”,挣扎站起,扑向丈夫,步急心切,险些跌倒,被儿子王要扶住。
  王安石停步于门口,转过身来,刹那间神情樵摔了许多。他深情地望着强忍悲痛的妻子,声音颤抖地叮嘱儿子:
  “男儿,好好看护你的母亲。夫人,天心无私,你放心地等着我!”他不等夫人回答,急忙转身,大步跨出了书房。

  篇二十
  福宁殿
  王安石用霹雳般的“进攻”和师长般的教训,征服了年轻的皇帝赵顼·在“梅枝雪水团龙茶”的飘香中,王安石取得了更大的权力,开始了孤独的、狂风骤雨般的战斗·
  正如王安石所猜测的,此刻的皇帝赵顼,在福宁殿御堂里,在几盏金莲烛光的照映下,怀着杂乱难理的心绪徘徊着,仍是犹疑不定。皇后坐在一侧,目光不离地陪伴着痛苦的皇上。
  唉,岁月艰难啊,现时不再是臣子依着皇上转,而是皇上乞求于臣子了。
  皇帝赵顼在徘徊中摇头叹息。叹息声悠长、哀怨:
  “这是朕即位三年来最漫长的一个夜晚啊!‘变法’一年多来积累的种种难题,似乎必须在这个晚上理清。可是朕才智不足,精力疲惫,哪里寻得出头绪。在淑娴温顺的皇后面前,朕狼狈地在王安石、司马光、苏轼所营造的迷阵里穿行,既看不出陷阱在哪,也看不到出路在哪,似乎四周都是危险,却看不见危险之所在。啊,在这夜深人静中,朕似乎隐约地听到一种声音传来:‘昏庸的帝王’、‘无能的帝王’、‘受制于臣下的帝王’……是祖宗的声音?是后人的声音?是黎民百姓的声音?还是朝廷百官的声音?唉,我朝大殿之上也是济济一堂臣子,何故说话时多是鼓噪乌鸦,行事时却极少开路。先锋。‘变法’乃大宋必行之路,却唯有王安石一人敢闯。王安石固然‘执拗’可气,但去了他还有何人可用?一个‘青苗法’可缓,而‘变法’大局一日不容迟滞。朕只有用那个‘拗相公’!可恨的王安石,朕派人专程请你入宫,你还要拒召抗旨吗?”
  皇帝赵顼略略加速了脚步。
  “用尔绝不可信尔。朝政纷争的烟尘,将改变朕原有的、单薄的脸皮,迫使朕舞弄帝王的权柄,探求‘权变’的奥秘。臣敢犯朕之尊,朕将记住这笔帐!”
  皇帝赵顼的脸突然浮出一丝阴鸷。这神色过去从未有过,与那张年轻的脸极不相称,因而并不那么可怖,倒有些滑稽。
  “为了结束朝廷近一个月的混乱,为了对付和安抚执权要挟的王安石,先忍受屈辱向王安石‘负荆请罪’吧!朕罪在年轻,罪在智浅,罪在心善,罪在手软!朕岂止要自身‘请罪’,还要使朝廷群臣都罪伏在王安石的面前,为这个不遵臣道的‘拗相公’创造一个为所欲为的局面,让其为‘变法’尽展才智。
  “‘朝臣典范’司马光啊,朕将思准你的九次‘辞呈’,让你早日离开朝廷。这样,王安石就可以安心了。
  “‘天下奇才’苏轼啊,你也要带着你那一张多舌的嘴巴离开京都。这样,王安石才不会感到心烦。
  “魏国公韩琦啊,不管你手中有无‘晋阳之甲’,你都必须交出四路兵权,朕才能无所牵挂地与王安石周旋。
  “‘拗相公’王安石啊,朕这样的安排,总该满足于你了吧?”
  四更梆鼓敲响,皇帝赵顼停止了踱步和思索。他约摸王安石快要到了,便着手做“迎接”王安石的准备。
  他取出司马光的九份“辞呈”和苏轼的《再上皇帝书》放在案头。这两个人都是王安石政见上的对手,这两种不同形式的奏表,都是讨伐王安石的檄文。朕要交给王安石处理,也就是把王安石的两个对手的命运交由王安石发落。王安石啊,这足以体现朕对你的信任了吧!
  他从成叠的奏表中,取出侍御史知杂事谢景温密告苏轼“往复贾贩”的奏表也放在案头。谢景温是王安石的姻亲,这种“暗箭伤人”的勾当,王安石想必是知晓的。向王安石公开这不是秘密的“秘密”,看王安石作何颜色。
  他吩咐宫女立即用宫藏的梅枝积雪净水悉心烹制团龙茶,以备招待王安石。“梅枝雪水团龙茶”乃皇上敬皇太后,太皇太后之极品,自团龙茶进宫几十年来,以“梅枝雪水团龙茶”赐臣下者,尚无先例。今晚,皇帝赵顼破例了。他知道王安石喜茶不喜酒,也听说过仁宗至和元年(1054年)王安石为群牧司判官时,开封府包拯设酒邀王安石观赏自家庭院内盛开的牡丹,因一语不和,王安石“执拗”起来,面折包拯,并终席拒饮。为投王安石之所好,故今晚以茶酬之。王安石啊,朕卑微至此,你将如何感想?!
  皇后看得清楚,皇帝虽然在忙碌着召见王安石的准备,但脸色阴沉,眼神复杂,而且吩咐宫女烹制“梅枝雪水团龙茶”的举动大为过分。一个帝王对一个执权要挟的臣子,竟恭礼如此,委实是难堪的。她后悔不该向皇上进谏“向王安石负荆”之言。史书上人们对汉高祖刘邦、唐太宗李世民恭礼臣下的事迹赞誉有加,大约都是做史的臣子的心声。作为皇帝的刘邦、李世民怎会是一心舒坦而没有半丝怨恨。魏征是善终的,可韩信终究是被砍掉了脑袋。天哪!如果今晚皇上真的在王安石面前低下尊贵的头,说出乞求的话,落下皇威,这样的屈辱早晚会有诛灭九族的报复啊……皇后没想到皇帝听了她的话,却干得大大过了头,不得不故作笑容,又跪倒在赵顼面前禀奏:
  “臣妾恭祝官家的英明决断、大度为怀。今夜王安石奉旨在此晋见,乃君臣私下议事,不拘朝礼,臣妾愿为官家传达召见之意。乞官家思准。”
  皇帝赵顼一愣,旋即明白了皇后的用心,双手扶起皇后,说:
  “皇后心意,朕感谢了。唐太宗不曾让长孙皇后代为负荆,朕岂敢让皇后代受屈辱。皇后放心,王安石今夜晋见,朕举措有度就是了。”
  皇帝赵顼的话音未了,宦值走进御堂,大声禀奏:
  “参知政事王安石奉旨晋见。”
  赵顼正要举步出门迎接,忽然看到宦值那张惊诧的脸,举起的脚步慢慢落下来,停步不前了,脸上随即浮起一层难堪的神色。这个王安石!简直弄得朕不知如何是好。他转身走向御案,坐在御椅上,难堪已为怒色所代。他瞪着一双凶狠的眼睛,厉声冲宦值喝道:
  “准见!”
  宦值应诺颤颤离去。
  皇后见王安石未到,皇上已乱,更不放心,走近赵顼身边,不安地劝慰:
  “官家……”
  皇帝赵顼打断皇后的话,把头重重地摇了摇,叹声说道:
  “朕咽不下这口气啊!皇后请回避吧,朕不要这张脸皮就是了……”
  皇后泪珠滚落,掩面转身,急步向内室走去。
  皇帝赵顼随手抓起御案边谢景温密合苏轼“往复贾贩”的奏表,目不着字地看着……
  王安石在宦值的引导下走进福宁殿,深夜的宁静加剧了他心情的紧张。长廊两侧廊柱上闪闪摇曳的灯光和灯光下矗立的禁军士卒,更使他心情沉重。他胸中虽筹划已定了征服皇帝的方案,此时在心中仍怦怦乱响。一切都决定于今夜的这次晋见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以松弛紧张的神经,跟着默不作声的宦值,向皇帝召见的御堂走去。
  宦值轻轻推开御堂的盘龙镂金大门,王安石定神望去,皇帝赵顼坐在御案前九枝金莲烛台下阅览文书,神情专注,似乎没有觉察自己的到来。他心头预感不好:“上主意定矣!”不禁心神又慌起来,但他同时意识到,容不得丝毫犹豫了,便大着胆子,大步跨进御堂,跪倒在御案前五尺远的明黄色锦缎团垫上。在俯身叩头的刹那间,借着金莲烛的光辉,他突然发现皇帝的“专心阅览”全是“装持”的,手中的文书只翻开一页。“上心乱而无状啊!”他心头骤然涌起一阵喜悦,胆子蓦地壮了起来,随即俯身叩头,大声请安:
  “臣王安石奉旨晋见,恭候圣躬康泰!”
  皇帝赵顼在王安石出现在御堂门口的刹那间,就悄悄地观察着王安石的一举一动。准确地说,他简直怕这个胆敢“撂挑子”的臣子举止无礼,开始就置他于窘境。还好,王安石的请安尚且循规蹈矩,尚且认真。他的一颗心放了下来,搁下手中的文书,抬起头来,故作热情地说:
  “爱卿请起,朕不及迎接,怠慢了……”
  他的话语刚刚出口,突然发现御案前跪着的王安石,穿的不是朝服,而是一件污渍满襟的长袍!戴的不是朝冠,而是用白巾绾起一团乱发!他心头一凛。但转念想到,此公形骸放荡又不是一日两日,何况深夜紧急召见,也许不及更衣。姑且容情。于是,皇帝赵顼冷冷吩咐宦值:
  “看座!”
  宦值为王安石移来坐椅,悄悄地退出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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