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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他是机械专科学校毕业的,解放后一直搞工业,而且初期搞过很长一段时间机械工业,他的思维方式也比较实,比较机械,至少是不那么〃虚〃。他知道暴力的力量,但是从来不相信镇压能改变所有人的信念。能被暴力或镇压改变的〃信念〃,那其实不是信念。他肯定自己的、作为一个共产党入的信念是符合真理的,但也从不认为只有共产党人才有坚定的信念。错误的信念不一定就不坚定。他常常纳闷,一些同志,对于帝国主义和反动派的暴力镇压曾嗤之以鼻,解放后甚至做过过头的宣传,仿佛革命者个个部是钢筋铁骨,可是当他们处于执政地位时,竟然也会迷信镇压。搞了那么多运动,每次都扩大化,都在事后忙一阵甄别平反,而且仍然剩下一笔糊涂帐。他认为这实际上是一种内部镇压。
从参加学生运动开始,到一九四八年被迫撤回解放区,他搞了九年多的地下斗争。他清楚地看到远非每个革命者都是钢筋铁骨。地下斗争有一条基本原则:一旦有人被捕,必须立即采取应变措施,这些措施的出发点就是被捕者可能招供。这条铁的原则,决不允许因为被捕的同志〃绝对可靠〃而有丝毫含糊。有些人招供并非由于信念而是因为意志不坚定。刑讯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有些人道理懂得很多,无奈生来骨头软。。还有些人则只是因为缺乏训练,对付不了敌人的审讯技术。尽管这样,实际上叛徒并不很多,尤其是地位较高的同志,大都表现得坚贞不屈视死如归。胡思泰没有被捕过,不过他相信如果被捕了,是能够好受住任何考验的。
他相信他具有坚定的信念,这信念决不是用暴力可以改变的。
〃文化大革命〃也没有改变他的信念。同日本宪兵队或军统刑讯室想必,〃文化大革命〃初期的群众暴力并不容易对付。他不无惊讶地看到,他的一些同事,据说当年对敌斗争中都表现得很勇敢的,在接受群众批斗时却丑态百出,活脱是稀泥软蛋一块,让说什么就说什么,让承认什么就承认什么,让签字就签字,让跪下就跪下,让打自己嘴巴就打自己嘴巴。他们私下辩解说:在革命群众面前这样并不丢脸,况且好汉不吃眼前亏,反正运动后期还会甄别。就连一向特别讲究排场、注意形象的市委第一书记帅恒,表现得也不比那些人强多少。比较不同、也更让胡思泰吃惊的是:帅恒不是让承认什么就承认什么,却把凡是能推的责任都推给同事和下级。不过,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俩悄悄所做的谈话里,他觉得师恒的信念倒是很坚定的。师恒毫不含糊地说:〃文化大革命〃现在这个搞法是不对的,观在弄出来的一切东西将来有一天会不算数的。他说只要他帅恒能活到那一天,他会把康平市的帐一笔笔笔算得清清楚楚。
胡思泰相信师恒的话,但是决不打算改变自己的原则。尽管他历来总被有些人称为〃老狐狐〃,但却不肯在这场史无前例的运动中耍〃好汉不吃眼前亏〃的滑头。他在接受群众批斗时决不硬抗,但也决不装稀泥软蛋。他也弯腰,也低头,但决不下跪。他承认工作中有这样那样的缺点错误,但决不承认是走资本主义道路。他承认在当年从事地下工作时贡献不多,但不承认他所在的地下组织与刘少奇有联系。地下党有严格的组织系统,…般只知道直接领导自己的上级,再往上就不清楚了,根本不可能直接与刘少奇挂钩。如果说白区党是刘少奇的党,那么一九四八年撤到解放区以后,总该算我参加了毛主席的党吧?
有两个多月,胡思泰受到比别人更厉害的批斗。他被视为双料的死不改悔的走资派,因为当时所有的走资派都是〃死不改悔〃的。
不过,对他的〃关注〃还是渐渐转到师恒头上去了。师恒手里集中着康平市的党政财文大权,而胡思泰手里只有管工业的权。革命高潮期间,管工业是件令人厌烦的事,几乎没什么人想在这种时候试试自己这方面的才能。只是因为毛主席提出的是〃全面夺权〃,才让他〃靠边站〃了。
〃九?一一〃时,他已经成了〃红旗〃派要保的干部,幕后的〃军师〃,安稳舒适地住在军区小招待所里,不过名义上仍然属于〃靠边站〃干部,所以事先并没有把〃九。一一〃行动的事告诉他,直到那天的午饭前不久,〃红旗〃总部才派了个人来向他通报情况,还带来一张刚开始发行的花里胡哨的《康平日报》。他留下了报纸,听完了介绍,问了几个又重要又不重要的问题,把客人送到楼梯口,感谢他的介绍,祝贺〃红旗〃派的全面胜利。
下午唐业明又来讨主意。他巧妙地避开正面,尽可能顺着唐业明的思路说些又具体又原则的意见。当唐业明颇为沮丧地谈到军区不肯提供足够的钱和粮票,迫使他不得不赶紧大量放人时,胡思泰不动声包地指出:任何工作都有个从一般到重点再到一般的转换过程,如何掌握好这种转换的节奏,是一种领导艺术。现在你在短期内放掉一大批次要的被捕者,表面上看是一种被动,实际上却是主动。抓人无非有两个目的,一是造声势,二是取口供。现在造声势的目的已经达到,正应该陆续放掉一些,以便把力量集中在重点人物身上取得有价值的口供。分散使用力量很难达到这第二个目的。那些领着喊口号念语录、或者跑上跑下传达汇报的所谓小头头们,身上能有多大油水?这些人还是早放了好,免得白搭功夫。如此这般,说得唐业明又来了情绪,感到深受启发和鼓舞。闹了半天,敢情还是自己做对了!一点不错,毛主席历来就教导我们要集中力量打歼灭战嘛!
他丝毫没有察觉,胡思泰心里想的完全是两码事。
笑话!整个儿一个大笑话!当胡思泰独自一人,坐在舒适的房问中舒适的沙发里,泡一杯茶,燃一支烟,把〃九?一一〃放在宏大的社会历史背景下加以估量时,他只能这样想。〃红色恐怖〃,一夜之间抓了几千人,〃镇压反动组织指挥部〃,又是镇压,甚至公然打出了镇压的旗号。它能改变所有人的信念吗?不能。〃联司〃有十几万群众。当然,群众是无所谓信念的,不过是跟着跑过来跑过去而已。〃联司〃里有多少真有信念的铁杆?一百?二百?不会再多了。可是,只要有几十人不改变信念,在一定气候条件下还会死灰复燃,已经跑过来的群众还会跑过去跟着他们。即使真如唐业明一类人希望的那样,〃九?一…〃确实把〃联司〃派逐出了争夺未来权力的格局,他们也会在运动过后成为一种不稳定因素,成为建设中的麻烦。
而这正是胡思泰最不希望看到的。他认为那将是留给他的麻烦。他始终相信运动总有搞完的一天,哪怕是不久又会有新运动,运动与运动之间还得主要搞建设,而他的责任,他今生的使命,就是领导建设。他说他在地下斗争时期贡献不大,是真心话。他以机械工程师的职业为掩护,除了偶尔在工程技术界进行一些决不会暴露身分的统战工作之外,他长期的任务就是经营一个又一个隐蔽得绝对可靠的备用联络站,这些地点不是用过一次(通常是某一位他不知其详的重要人物住过几天)就放弃,便是还没有启用就撤消。他经营的最后一个这样的联络站,因为地点适中,隐蔽得又好,被指定为地下市委迎接解放的第三备用点,就是说,在前两个地点不能使用时,地下市委将从他这里领导全市迎接解放的斗争。因为这个地点被严格禁止为其它目的而使用,他也被严格禁止参加任何可能引起怀疑的活动。在解放军转入全面反攻,白区斗争也全面高涨的时刻,这实在不是很让人高兴的事,虽然他知道,上级对他的工作评价很高,…位领导同志甚至暗示,有可能在这几面临解放的前夕,派他去台湾继续同样的工作。然而,在一个寒冷的初冬之夜,一切都在顷刻间天旋地转。一个持有暗号、可以全权代表他的上级的人来到他家,通知他发生了意外变故,联络站已经暴露。他要求转入秘密活动,遭到断然拒绝。〃组织上已经有了安排,十分钟后有车来接你的家眷,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你自己现在就跟我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由那里负责送你撤回解放区!〃后来查明,那其实是一场因为情报分析判断有误造成的虚惊,但胡思泰一家突然神秘地失踪引起了种种猜测,使那个地点还是不得不弃而不用了。胡思泰到了解放区,被重新
分配了工作。听说从白区撤回来一位机械工程师,四面八方都争宝贝似地争着要他。革命已经有了后方,有了城市,有了工业,正需要这样的人去组织生产,支援前线。然而最后还是前线把他要了去,让他随军南下,去做新解放的城市组织恢复生产的工作。他意气风发,如鱼得水,一个城市的工作刚有了头绪,又被紧急召到刚解放的城市去〃开辟〃工作。那是他一生中的真正的黄金时代,他整个身心都处于昂扬兴奋的最佳状态,都在超负荷运行,超水平发挥!他不仅为他自己,甚至还为整个党争得了声誉。他那令人信服的成绩,使一些新近解放的、并不亲共的民族工商业者由衷慨叹:谁说共产党没有治国的人才!当然,他在内部关系方面遇到了一些只有他知道、又让他奇怪不已的麻烦,不过总的来说,他觉得自己正处在顺潮的地位。他毫不怀疑,革命将在取得全国胜利之后转入经济建设,而他将是建设当中的幸运儿。
他遇到第一个真正的挫折是在一九五三年。他已经非常接近于得到任命去领导一个宏大项目的创建,而结果,得到这项任命的,竞是几个备选者中他认为最不该得到任命的人。他开始有了一个新的角度去解释他遇到的种种麻烦。他也开始有了一种自觉,时时记住自己是〃白区出身〃。不久发生了高绕反党联盟事件。他相信中央就此做出的决定完全正确,但是也意识到从这一事件中还应吸取更多的教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