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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今天究竟干什么来了？〃
〃已经说了：看看你，送点东西。〃
〃那就快点！第一件，看看看吧。〃
〃看过了，你瘦了……〃
〃不过精神还好，是吧？〃
〃不。你刚才说到要节省体力。我能看出来，你相当虚弱。〃
〃有这个可能。他们不让我吃饱。定量本来就不高，还故意不给够！〃
〃真的？〃
〃信不信随你。我又不能指望你揭露这种事。其实站在你们的立场上，这种事很正常。〃
〃不……〃
〃算了，不谈这个了。你还太……小。总之，我来替你做结论吧。瘦了是事实，身体虚弱可能也是事实，不过精神还不错。再过它十回八回堂，再搞几次车轮战，都没关系。我还挺得住。〃
〃这个我相信。你的意志力很强。〃
〃还有信念。〃
〃你仍然相信'联司'没有错？〃．
〃就要给'联司'平反了。〃
〃你听谁说的？〃
〃不对吗？〃。
停了片刻，迟丽中压低了声音说：〃有这个可能，但也不一定。我想我们最终还是能把那股翻案风压下去。〃
〃大体上，明白啦……〃停了一下，〃可是，你真地希望我在监狱里关很久吗？〃
〃那是两码事，〃迟丽中中咬了一下嘴唇，脸色也有些苍白，〃我觉得，我努力，是的，我能够努力把它们区分开。两码事。
怎么？你难道不能吗？〃
〃我……试试看吧。不过目前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刚才的话可靠到什么程度。能告诉我吗？你当然知道这对我有多重要。〃
〃我希望你相信我。我现在在镇反指挥部，消息还算灵。比如准许在押'联司'人员接见的通知，我就经过手，所以今天能来看你。〃
〃全明白啦……不过，听说你居然在什么狗屁指挥部里做事，噢，对不起，我实在是太难过了。〃
〃我们今天不吵架行吗？〃
〃我同意。〃
〃那么我们进行今天的第二件事。〃
〃第二件免了吧。我不要你的东西。〃
〃不是送给你，是借给你。〃
〃嗯，这倒还可以商量。那么，都有什么呢？啊，烟！不错，我说过烟抽的日子很不好过，可是，两个多月没有抽也熬过来了。〃
〃留下呢，还是干脆戒了？〃
〃有，为什么要戒？留下。这是什么？〃
〃一包点心。〃
〃这个就不要了吧。〃
〃为什么？你不是说吃不饱吗？〃
〃正因为每天都吃不饱，这一包点心不仅解决不了问题，恐怕还会勾起我的谗虫来。其实，饿惯了倒也不觉得太难受，真正让我苦恼的倒是缺乏精神食粮。他们收走了我的书……〃
〃书，我也给你带来了。你看！〃
这是四本半新的平装书，但是却按当时流行的方式，裹上了
崭新的红塑料皮。
〃这个我有。〃项光大为失望，〃他们收走了所有的书，却发还了四卷合订的……〃
迟丽中微微摇摇头，偷眼朝两边看了看，得意地把书递过去：你看看嘛！〃
项光疑惑地翻开书皮，只见扉页上印着五个仿宋字；《微积
分教程》；下面还有一个字体娟秀的钢笔签名：迟丽云。
〃新的买不到。这是姐姐留下的，你出来以后千万要还我。〃
项光拿书的手起了一阵强烈的震颤。沉默了半晌，他一面用微抖的手指抚摸着书面，一面用一种迟丽中从未听到过的有些暗哑的声音说：
〃为了这个，我想光说一声谢谢已经远远不够了我向你保证，出去以后，…定称你为同志。〃
〃今天就叫一声不行吗？〃
〃这个……不，今天你是妹妹。〃
〃以后可不许你拿这个开玩笑。好。我该走了，你们这里允许握手吗？〃
〃不知道。你愿意的话，可以不管什么规定不规定。〃
〃那就现在握握手吧，免得到门口反而……呀，你的手这么凉！〃她下意识地翻了翻他的袖子，又吃了一惊，〃这是怎么搞的？〃
〃这也是正常现象，〃他拉拉袖子盖上化脓的伤口，冷冷地一笑，〃手段嘛！〃
〃为什么不去上点药，包一包？〃
〃那还叫什么手段？不瞒你说，铐子也是来这里之前摘的，回去还得戴上。你想想，小洋铐铐在化脓的伤口上，那是多么有力的专政手段！〃
〃别说了，〃迟丽中凄楚地垂下了睫毛，〃你至少该多穿一点。〃
〃我这儿没有别的衣服了。〃
迟丽中飞快地脱下外衣，又脱下里面穿着的毛线背心：〃这个给你留下。〃
〃那怎么行？再说也太小。〃
〃毛线有弹性；紧点总比冻着强。〃
〃会给你撑坏的……〃
〃我再重织嘛！〃她已经又穿好外衣，把毛线背心和书、烟、点心归拢包好，〃去让他们俭查吧，我和你一起去。〃她忽然调皮地一笑，压低了声音说，〃咱们算个连环卦，如果这四本书能混过去，就说明二十天之内你能出来！〃
这天下午，项光已经在监房里享受《微积分教程》了。检查的时候，队长指着红塑料书皮教育项光，〃要好好学！家属给你送这个来，对你是多么大的关心啊？〃显然他把这四本书当成《毛泽东选集》了。
可是，项光真能在二十天内出去吗？
22
地下〃联司〃临时核心小组在姬焕丞家开碰头会，讨论〃联司〃的〃新生〃句题。姬焕丞是东北人，把北方人爱睡炕的习惯带了过来，在不大的房间里用铺板拼了一条大炕，使房间里只剩了窄窄一条空地。一张粗重而破旧的大方桌，又占土了空地的三分之一。别说姬焕丞家一共没几把椅子，有也没地方搁。后来的人只能坐炕沿。炕沿坐满了，再后来的人只好上炕。他们不会盘腿，坐一会儿蹲一会儿，怎么待怎么不舒服，很快就搞得膝盖酸痛，腿脚发麻。窗上挂了一块双层的黑布窗帘，却只点了盏15瓦的电灯，再加上有人抽烟，屋里显得昏暗而憋闷。
不过人们的情绪却相当好。
最后一个到的是应文礼。他一进门，坐椅子的和坐炕沿的就纷纷站起来跟他打招呼，还有人责备他来晚了。他并不辩解，傻傻地一笑，指了指方桌上的马蹄表。果然，离规定的开会时间晚十点整还差三分钟呢！然后这些人纷纷要他坐在自己原来坐的地方，最后还是姬焕丞硬把他按在方桌旁的一把带扶手的椅子里，自己脱鞋上了炕。
显然大伙很尊敬应文礼。〃九？一一〃以后，应文礼突然出现在这些不甘心而又不知该怎么办的人群里，就像从天上给他们掉下来一个领袖。直到后来这个地下集体日益扩大，陆续涌现比…些比较能干的入，谦逊的应文礼才自动地、不显眼地退到不是最突出的位置上。
〃同志们静一静，咱们开会吧！〃
说话的是姬焕丞，四十来岁，棉纺厂的保全工：地下〃联司〃的1号勤务员，也是在场人中最年长的一个。选举的的候，不少人主张选应文礼当1号，但应文礼说服大家选厂姬焕丞。
〃目前的情况是这样的，〃姬焕丞的东北口音听上去有点软塌塌的，但也给人一种沉稳可信的感觉，〃最近一段我们的工作进展很快，组织迅速扩大，已经有一千二百多人积极参加我们的各项活动，一旦公开，估计马上就能掌握三至四万群众。九七七九部队已经指派了专门与我们联系的联络员，大前天军首长还接见了我和小应。军首长对我们评价很高，鼓励我们继续努力，还告诉我们上面的斗争已有眉目，'联司〃肯定要平反！现在的问题只是怎样平反，什么时候平反而已！〃他停了停，给人们一点时间发泄发泄兴奋的情绪，〃我们的活动要适应这些新情况，一句话，逐步从地下转向公开！从一般地造舆论，转向从行动上到组织上准备迎接'联司'的新生！同志们静一静，听我说完。我们核心组里几位主要同志碰了一头，初步拟订了一个分三步走的方案。第一步，学校方面先公开亮旗号。学校的造反派，是我们'联司'的风雨同舟的战友，但过去有自己的全市性组织，不是'联司'的一部分，可以直接打出原来的旗号。第二步，我们也宣布成立一个组织，但是先不用'联司'的名义，口气也不要很大，我们初步意见就叫'硬骨头兵团'〃
〃这名字不错！〃有人附和一句。
〃名字不是主要的，〃姬焕丞倒换了一下盘着的腿，坐得更舒服些，〃主要的是真能拿出点打不烂、摧不垮的硬骨头精神来。这样，有了两个分别代表学生和工人的造反派组织相互呼应，就可以一起提出给'联司'平反的要求。这两步，实际是一着棋，我们的意见是在十天内走完它！大家看行不行？〃
〃行！〃
〃说干就干！〃
〃早把我憋坏了！〃
〃干！豁出去了！〃
神情激奋的姬焕丞笑着摆了摆手：
〃现在还不到豁出去的时候。走好前两步，第三步也就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也就是等上面正式给'联司'平反，'联司'正式在组织上新生。这一步有大量工作要做，不过今天先不用急着讨论。今天主要讨论前两步。现在先讨论学校方面的问题。今天我们特意请来了康平工学院'红司'的负责人林峙同志，现在就请小林同志先谈谈大家不要鼓掌！欢迎就行了，现在还不到咱们鼓掌的时候呢！〃
〃好，我先向工人老大哥汇报一下我们康工'红司'的情况。〃
坐在屋角一把椅子里的林峙站起来说。他比应文礼早到两分钟，来后姬焕丞已把他向大家作了介绍。
〃坐下讲吧，〃姬焕亟说，〃不拘形式。〃
〃好，那我就坐下讲。我们已经做好有关'红司'新生的一切准备工作，核心已经建立，骨干已经形成，群众基础也相当充分了，估计打出新生的旗号后，可以掌握五百至七百群众，十天内有希望发展到一千人左右。今天下午核心组制订了具体的行动计划，已经开始连夜做准备，再加上明天一天，时间虽然紧一点，主要是考虑到兵贵神速，所以还是决定宜早不宜迟。〃
〃后天就行动？〃有人带点激动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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