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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不想无法无天。职业上他有极强的组织性纪律性。可是现在正在搞〃文化大革命〃。一切都乱了套。公检法都瘫痪了。无产阶级专政保护不了迟丽云这个劳动人民的女儿,也不会替她伸冤雪恨。〃文化大革命〃让无产阶级的高级机密上了传单小报,让他工作的那个部门损失惨重,让那些本来隐蔽得极好的重要〃人物〃毫无道理地暴露了,遭到逮捕和杀戮。〃文化大革命〃逼得人们无法无天。
可是他仍然认为自己并没有失去冷静。他也真地很冷静。只足冷静得很不正常。他冷静地制订了自己的行动计划,不是冷静地检验这计划是否真有意义,而是冷静地检验这个计划的每一个细节,务求绝对周密可靠。
最后他冷静地断定一切不成问题。地点选得很理想;情况已足够熟悉;种种可能出现的意外都想到了,都有了可靠的应急方案。工具和技术绝对可靠。此外,他相信很少有人知道他和迟丽云的关系,至于那些能使他受到怀疑的人,肯定都不知道这层关系。这一点很重要。他干这个私活,决不能被怀疑上。
他遇到的最后的、惟一的麻烦是他自己。他遏制不住要在实行这计划之前去看一次迟丽云的父亲和妹妹。职业的常识告诉他,这不仅不必要,而且有危险。如果被人看到他去过迟家,就有可能牵出他与迟丽云的关系。然而凡人的情感终于占了上风,他十年第一次自己欺骗自己,让自己相信此行虽有危险,但很必要。丽云的父亲或妹妹可能知道他,为此需要提醒他们忘记这件事。至于危险他可以尽量使危险缩小,尽量不让人知道他去过迟家。好在现在并没有什么人注意他。
他自然选在夜深之后才去。敲门之前,他在这条街上若无其事地走了一个来回,断定确实没人注意,而在敲门之后,站在门前等候开门时,他觉得那时间真是长得十分危险,那几句简短的问答又响得格外危险!
门一开,他立刻跨了进去,随即关上了身后的门。他把这些动作做得极其自然,凡人迟丽中丝毫末感觉出他的急迫。
然后他看见了迟丽云的妹妹这真是迟丽云的妹妹,和他熟悉的迟丽云太相像了!也是一对睫毛很浓、很长的明亮美丽的大眼睛,也是细而深的长眉,直而稍高的鼻梁,小而嘴唇略厚的嘴,嘴角两侧也有那么一对浅浅的酒窝。也是略微有点圆的方脸,下巴略窄,甚至有点尖。也是梳那种显得很利落的娃娃头,只是剪得比姐组更短些。也是比一般人略高一点的身材,大概有一米六五或六六吧,使她结实的身材仍然显得很苗条。也是穿着普通的布料衣服,也同样做得很合身,洗得很干净,压得很熨帖。现在,她是穿着一件漂白府绸的短袖衬衣,一条黑斜纹布的长裤。裤子的颜色正好和屋里的阴影融合在一起,灯光却照在她的白衬衣、和同样苍白的带着泪痕的脸上。
〃您就是刘伟?〃迟丽中的问话,措词客气,语气却很生硬。
牛威心头一颤,他又听到了本以为永远听不到了的圆润、清晰的带点京腔的普通话。这同时,他迅速地把屋子扫视了…周。
〃老迟师傅没在家?〃
〃爸出去了,家里只有我。〃
〃可以等一等吗?〃
〃听便。不过时间可能长一点。〃
他在她指给他的椅子上坐下,看着她为他斟了水,然后用陪客人的姿态坐在他的侧面。他想:
久等是危险的,就和她谈谈吧。
〃我叫刘伟,〃他开始自我介绍,〃和迟丽云同志是一个学校的……〃
〃知道!〃迟丽中含有敌意地打断他。
〃不过我不是学生,是职员。〃
〃职员?〃
〃普通的办事员,办些事务性的零碎事。当然,这不关紧要。〃
〃那你为什么不说事关紧要的呢?〃
这诘问里透出更明显的敌意,使牛威有些惊讶,便反问道:
〃什么才是事关紧要的?〃
〃我姐姐有几本日记,爸爸同意让我看了。我们有这个权利。〃
〃那当然。〃
〃那里面提到一个叫刘伟的人,我想指的就是你。〃
牛威暗吃一惊,随即又暗算庆幸:幸亏来了。丽云从未讲过她有日记!这很可能成为他那个周密计划上的大周漏洞呀!不过表面上他却不动声色地说:
〃我想指的正是我。〃
〃那个刘伟有个小名叫阿牛。〃
〃对,我是有这么个小名。〃牛威仍然不动声色。心里却又是一惊:丽云怎么会写下这么多关于我的事?
〃你能证明你就是那个小名叫阿牛的刘伟吗?〃
〃我有工作证,不过工作证上不写小名。可是请问,为什么要……〃
〃这涉及一封信。只有阿牛可以接受这封信。〃
〃你姐姐写的?〃
〃如果你想要这封信,请把你的证件给我看看。〃
牛威把他在工学院的工作证递给迟丽中。迟丽中查验时显得极其认真,核对照片时,她的目光在牛威脸上停留了很久,使牛威心里感到隐隐的不安。这不仅是他习惯不愿意别人记住他的相貌,也因为那目光中含着明显的挑战甚至敌意。
幸而迟丽中没再追问什么。她把工作证还给牛威,然后回到跨间拿来了那封信。
〃这是夹在姐姐日记里的,大概是没来得及交给你。〃
信是这样的
阿牛:
你说过你有这样一个小名,现在我就用它称呼你。明白这意思吗?
你让我认真考虑的问题,我想过了,其实早巳想过许多次。可是我不能做结论。
我总觉得你有什么事瞒着我。虽然举不出具体的例子,可我的感觉不会错。这样
不行。如果你真想让我做决定,那就得痛痛快快把一切告诉我。我这几天很忙,正好给
你一个下决心的时间。下星期咱们认真谈谈吧。
丽云
六月二十九日
牛威看信时,迟丽中一直注视着他的脸。牛威知道她在观察自己,努力想使自己脸上不露出任何表情。尽管他受过严格的训练,可是到最后还是失败了。这毕竟不是在执行任务。丽云的信冲破了那个职业化的硬壳,激起了他凡人的感情。信里说的正是不久前发生的事。他要得到她肯定的答复,然后取得上级的批准,那时他就可以把必要的(当然不是全部)实情告诉她。他相信那…天已经不远,就编了个〃小名〃,免得她到时侯连他真正的姓都感到生疏。先讲实情自然是纪律上不允许的,但这只是个〃程序〃问题,总能想出解决的办法。从感情上讲,这封信实际已经做了肯定的答复。凭这封信,他已经完全可以把她看成是自己的未婚妻了。可是,他在得到她的同时也失去了她。他们把她杀死了。他们杀死了他的未婚妻。是的,他要替她报仇。他此刻更加觉得那个计划具有充足的理由。可是无论如何她已经死了,永运无法挽回了……
连他自己都不曾提防,一股热泪涌上来,霎时间充满了他的眼眶。
眼泪打动了迟丽中,使她怀疑自己对刘伟的判断是否过于简单。眼泪不像是假的。那么,或许这个刘伟并非真地无情无义,只是因为有什么难处,才没有及时露面。爸爸常说,做人要宽厚,要知道体谅别人的难处,每个人为人在世都会碰到许多难处的。于是她用了和解的语气,试探地问:
〃你想保存这封信吗?〃
牛威掏出手帕擦眼泪。这个动作他做得很不自然。可是,等到他把眼泪擦干净,把手帕装回裤子口袋,他的表情又跟刚来时一样了,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他也从未流过泪。
〃不,〃他很肯定地回答,〃我想我还是不保存这封信为好〃。
〃那就还给我,由我们保存吧。〃
牛威立即把信还给迟丽中,但同时又说:
〃我希望你们也别保存它,还是烧了好。〃
〃为什么?〃迟丽中此时不仅恢复了原来的敌意,而且显露出不加掩饰的鄙视和愤怒。
〃我不解释。你们怎么想都可以。还有你提到的你姐姐的日记,我想也是烧了好。〃
〃胡说!姐姐留下的每件东西,对我们来说都是无比珍贵的。〃
〃那么至少要万无…失地保存好,不能给任何人看。〃
〃那就不用你管了!〃迟丽中鄙夷地说。处理善后时,军区政治部和'联总〃头头确实提出过要派人协助整理遗物,特别问到有没有日记和学习笔记,或许能摘录出一些闪光的思想以教育和启迪后来者。迟家父女商量后,婉言谢绝了。不过迟丽中不想把这些告诉刘伟。
沉默了一阵,迟丽中毕竟心肠软,觉得对方好歹是客人,不能让他太难堪,便强压着火气问:
〃或许,你是'红司'观点的?〃
〃不,我是逍遥派。〃
〃在我姐姐遭了这样的不幸之后,你还能当逍遥派?〃
〃是的,我只能当逍遥派。〃
〃你从来设想到过给姐姐报仇吗?〃
〃报仇?〃牛威突然看了迟丽中…眼,那目光中有股锐利的锋芒让迟丽中吓了一跳。
〃所有的人都说要替姐姐报仇!〃
〃所有这些人没有一个真能替她报仇,也没有一个真打算替她报仇。〃
〃我看你是在用这个话掩饰你自己。〃
牛威看了一下表。在这儿待的时间已经不短了。谈话是不愉快的,这倒没什么,他能够理解迟丽中,甚至尊敬迟丽中。可是这样谈下去不仅没有用,而且有危险。那些日记和那封信让他不放心。不过,他终于承认,使他想在这儿多待一会儿的真正原因还是感情。他估计他再不会到这儿来了。这儿是丽云的家。听丽云说。从她出世,她家就住在这儿。她的脚踩过这儿的每…寸地面。她的手触过这儿的每一件家具物品。可是,万事都有个头,再待下去确实太危险了。于是他站了起来,说:
〃我得走了。〃
迟丽中立刻也站起来,显得他的告辞让她很高兴,并且尖刻地加了一句:
〃我看你不准备再来了。〃
〃恐怕是这样。〃走到门口,牛威又停下来说,〃关于那些日记和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