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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骑银瓶-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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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我若病体不再重,或是我不死,我们颇可以深交一交……”说到这里,他忽然一阵黯然。但又说:“只是我儿你似有一种难言之隐,你说话是河南口音,我听得出来,但你说你找黑山熊是为给你的叔父报仇,我却不大相信。” 
  韩铁芳一笑,他这笑声之中挟著许多气忿和悲惨。嚼了嚼面咽下去,刚要说话,忽然病侠又说:“一个年青的人说话应当诚实,尤其不可对个老前辈说假话。” 
  韩铁芳忽然停住筷子,发了半天的呆,他说:“其实就是说了出来也不要紧。我,我找黑山熊是为……”他真的难以说得出口来。 
  病侠拿眼睛直瞪著他,说:“据我猜,你找黑山熊,倒许是要为你的父亲的事?” 
  韩铁芳用力把筷子向桌上一摔,摆手说:“休要再提起我的父亲!” 
  病侠惊异著说:“为甚么?你父亲他是个甚么样的人?” 
  韩铁芳忿忿地,声音不大的说:“他,是一个强盗。” 
  病侠越发的惊异了,也放下筷于,走近了他的身,低声问说:“你怎么晓得他是个绿林人呢?他是哪一路的豪杰呢?他的真名字叫甚么?在洛阳住的就是你的父亲吗?抑或?……” 
  韩铁芳叹了口气,说:“前辈你既这样的关心我,我也不便再瞒著你了。本来我不是愿意瞒人,是我,真羞于说出口来。我的父亲其实是江湖大盗,负义的小人,柳穿鱼韩文佩。” 
  病侠摇了摇头,说:“我走江湖多年,并没听说过此人的姓名!” 
  韩铁芳面色忿忿,且有些惭愧,就接著说:“他的武艺原不甚高强,只不过有些蛮力,心肠很毒辣罢了,他并非我的生父,我听我的母亲,……其实那也不是我的生母,她临死时才对我说,我原是官宦人家所生,我的生父现在是否还活著?当初是任甚么官?我也不详细知道。我只晓得我本姓方,我的母亲是方二太太,于十九年前在祁连山为恶盗黑山熊所掳去。” 
  病侠听了这话,不由神色一变,继而听韩铁芳往下去说,韩铁芳索性躺在炕上,把他的家世,及学习武艺的经过,散资出游的原因,一件一件,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除了没说当年常出入于琵琶巷,结识妓女蝴蝶红,因为怕病侠耻笑他年青荒唐,也没说自己娶过妻,夫妇不合,因为那是他生平的一件憾事,不愿跟人提起。他激昂慷慨,有时要跳叫起来,是说到了黑山熊;有时又要痛哭流涕,是说到了方二太太。然而那病侠一听到方二太太,他却像是有些忿忿似的,他说:“据我想,那方二太太,你可以不必去认她了,她是一位官太太,为韩文佩所霸占之时,她就没有一点志气,她不会那时就死吗?后来她又跟了黑山熊,假若她现在仍然活著,那也有一十九年了,这种苟且贪生,不识羞耻的妇人,你何必还一定认她作为母亲?” 
  韩铁芳说:“但她究竟是我的生身母亲,一个妇人之身,不幸落于强人之手,也总算是可怜。” 
  病侠冷冷地说:“可怜?我看她倒有些可恨!你说她无拳无里,但我看她的心比蝎蛇还狠!” 
  韩铁芳听了这句话,不由得有些惊诧,瞪眼看著病侠,见病侠的脸上浮满了恨意,又说:“我看她一定是个坏人,不然不会甘心从贼!” 
  韩铁芳听人侮辱自己的母亲,虽然有点气忿,但也十分惭愧,他把病侠看了半天,蓦然问道:“我的话都已一字不瞒的告诉了前辈,但前辈究竟是否玉娇龙女侠?我愿前辈也别瞒我!” 
  病侠听了愈发变色,说:“你把我看成了女子,那就从根本错了!玉娇龙,……”他慨然地说:“十年前我倒跟她见过几面,她的为人我也深知,外人所传说甚么甚么,那完全不对,那都是被她打过的一些江湖狗贼所造出的谣言。她,武艺是不必提,为人却极好,真是个刚强的、清白的女子,她的身世很可怜…”说到这里,忽然咳嗽了起来。 
  韩铁芳坐起身来又问道:“那么,前辈你可晓得玉娇龙女侠现在何处吗?” 
  病侠一面咳嗽著,一面摆手,声音断断续续,似哭一般的说:“我多年不见她了,我不知她在何处,我想她也许不在这人间了。”说毕,便头向里侧卧,依然不住的咳嗽,身子并且抽搐得很厉害。 
  此时,韩铁芳的心里也惹起了许多愁烦。店中的人还都没睡,谈笑声,和大声喊叫店伙之声,十分的杂乱。韩铁芳虽躺下了,但臂伤很痛,这种杂乱的声音,扰得他不能入睡。忽然又不知从哪里发出一种弦索之声,嘈嘈切切地,好像是谁在弹著琵琶。韩铁芳是精于此道的,他不由得细心去听,他听出来这不是琵琶,却是月琴,或者是这伊凉道上一种别的乐器,他想起来胡笳,唐诗上说:“蔡友昔造胡笳声,一弹一十有八拍,胡人落泪沾边草,汉使断肠对归客……”那一段是描写边塞音乐的情景,十分凄凉。想到身旁这个病侠,且不管他是玉娇龙不是,但自己是已决定跟他一同往新疆去了,那新疆究竟是个怎样的地方呢?恐怕未必如病侠所说的那样好吧? 
  此时月琴声弹得更是柔细宛转,真是如泣如诉,如恕如慕。他又不禁想起蝴蝶红,暗暗地叹了口气。少顷,这月琴声将他催入睡乡,但半夜里又被病侠的咳嗽之声吵醒,他听得心里实在不忍,就下了炕,倒了一碗凉茶送给病侠去喝,病侠就躺著接过来喝了两口,一点也不客气,就像个老人家似的。韩铁芳也不在意,依然倒身去睡,不觉天已亮,醒来时儿病侠已经坐起来,换好了一身干净的衣服,韩铁芳看见自己肾上又敷了一层新药,可不知病侠是在甚么时候给他敷上的,他心中越发的感激。 
  病侠忽又问他说:“臂上还疼吗?要疼就在这儿再歇一天好不好?” 
  韩铁芳却微微地笑,摇头说:“不要紧!假若新疆能即时赶到,这时候叫我到新疆去也行。我现在心急似火。说实话,我恨不得马上就到新疆,见著前辈所说的那位豪杰,因为我报仇之事,本不想求人帮助,可是如今我确实已自认武艺不及他人,前辈如此身躯,我不敢多烦,但前辈所说的那位豪杰,他如果肯东来助我报仇救母,我对他的厚情,终身不敢忘记!” 
  病侠说:“我看你对于你那没志气的母亲,也不必怎么念挂她了!” 
  韩铁芳摇头说:“那怎可以?乌鸦尚且反哺,恙羊尚且跪乳,为人岂能忘了他的母亲?莫说我母亲还是不幸落于贼手,就是她真的是盗妇,难道我还能不认她?” 
  病侠听了,突然变色,嘴唇有点动,仿佛要说话似的,可是没有说出来。 
  韩铁芳又说:“儿子对于母亲,应当原谅母亲的难处,除非是私生孩子没法相认,否则无论如何,儿子也得见见他的母亲的,即使别人晓得了,也不能够笑话!” 
  病侠的脸色忽又一变,竟簌簌地落下眼泪来了,说:“你说的话,今我很难受!就这样吧!我们快走到新疆,我命我那个亲近人跟你在一块,你照拂他,他替你报仇。” 
  韩铁芳奋然下了炕,说:“前辈你这样病重尚能走路,难道我这点伤就走不动了吗?” 
  病侠也笑著说:“好,咱们吃一些饭就走好不好?” 
  韩铁芳点点头,遂就喊叫店家,打水盥漱,又叫了菜饭吃,韩铁芳也换了一身衣服,在病侠的面前,他亲自将那块红罗珍重地收在身边,然后叫店家备马。 
  病侠付过了店资,二人便一同出门,上马又往西去。 
  今天天气不好,阴云满天,可是颇为凉爽,二人的马都驰得很快。病侠虽仍时常勒住马咳嗽,但他只要咳嗽止住,就挥鞭疾走,精神十分的兴奋。当日就赶到了古浪关,次日傍午来到了武威凉州,凉州这地方是北凭沙漠、南望雪山,东西峡道尤为险峻。 
  病侠带著韩铁芳到了南关,找了一个临街搭著席棚的饭铺用饭,他匆匆地吃完了,却叫韩铁芳在此坐候,他步行著进城去了。韩铁芳也愿意多歇一会,借了铺子里的一柄蒲扇摇著,这席棚下的饭客很多,而苍蝇更多,眼前大道上的车马和用两只骤子架著的一顶小轿.本地人所谓之“驾窝子”的东西,更是往来不断。尘上时时的扬起,如同烟幕一般,而南面那魏然的山顶,不知是浮云还是积云,山顶上有一层很显著的白色。 
  韩铁芳向这饭铺的伙计问了问,伙计就指著说:“那是祁连山,我们叫它为老虎山。山里出金子,产药材,豹狼虎豹全都不少。”韩铁芳眼睛直直地向那出去望,想著母亲方二太太就在那一带受苦,而自己路过这里,却不能急速去救,岂不羞惭?他手摸著宝剑,低下头又叹了口气。 
  待了半天,病侠方才回来,韩铁芳就问说:“前辈到城里做甚么去了?” 
  病侠很懊丧地说:“我去找一个故人,那个人早先在府衙门作书吏,我现在一打听,他早已调任了,下落也不明,生死也不知。……”接著又慨叹著说:“人世变得真快。”于是收拾行李,备好马匹,离开凉川又往西去。 
  甘凉道上是越走越为荒凉,田地多半是受了祁连山的山水所冲,铺满了拳头大的石子,真是贫瘠极了,无法耕种。沿路所见的村民,没有一个穿整齐衣棠的,十五六岁的姑娘尚皆赤身裸体,无有衣裤。韩铁芳观之不禁慨然,后悔当初把家财散尽,不然也可以施放济助这些贫民。可是他见病侠倒是把些铜钱和碎银随手扔给人,毫无吝啬的样子,他心中就对病侠益为钦佩。 
  走过了永昌县,天色愈为阴沉,渐渐潇潇地洒下来大雨,南头的雪山,北边连绵不断的长城,都笼在浓雾里。路上的行人也渐稀少,他们的马蹄声也为雨声所淹没,身上也都被淋湿了。韩铁芳从后面看见病侠的衣服已经全贴在身上,愈显得他骨瘦如柴,就很关心,大声喊著说:“我们赶紧找个地方先歇一歇吧!天色也不早了,两下得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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