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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时代的艺术品中,只看到男人穿这种“裘”,还没看到有女人穿它,可以推测,这个时候,它是男服的一种,与女人没有什么关系。到了唐代,那是胡服的天下,在南朝时髦过的服式自然难以得志,就目前所知来看,在表现当代现实生活的唐代中前期艺术品中,还没有瞥见它的影子。然而,不知怎的,到了晚唐时代,这种服式忽然成了贵族妇女的新宠。我们再一次看到它,是在稀世珍品《簪花仕女图》里。在这卷画中,这一种衣饰摇身变成了半透明薄罗的质地,把女性的肌肤半掩半映,双袖敞大得近乎垂地,在形式上特别的恣肆、靡费,初次看到这幅画的人,大概没有不为画中服饰的暴露大胆以及夸张放肆感到惊异的,如果没有这幅画传世,我们大概绝不敢想象,古代中国的女人还有在穿戴上这样放纵的时刻。原本相传《簪花仕女图》是中唐画家周昉的作品,但是,近年经鉴定界利用出土资料反复探讨,有一派意见认为它产生于晚唐到五代时期。这样,它就变成了《花间集》的同时代者。实际上,画中所描绘的这种夸张服饰,在《花间集》中也确实出现了!
第一章 服饰第15节 披风小识(2)
据唐刘存《续事始》:“《实录》曰:披衫,盖从褕翟而来,但取其红紫一色,而无花彩,长与身齐,大袖,下其领,即暑月之服。”这不正与《簪花仕女图》中女性们所穿外衣的样式完全一致吗?她们所穿的外衣,正是没有织绣花纹的单色轻罗,衣长几乎垂至足部,袖子阔大,直领对襟,而且采用半透明的轻罗衣料,显然是夏季的避暑之服。(其中“下其领”一句,当是指这种服装的直领对襟形式,领口向下垂直延伸,变成两条直襟。)而和凝《天仙子》中恰恰咏道:
柳色披衫金缕凤,纤手轻拈红豆弄。翠蛾双敛正含情,桃花洞,瑶台梦。一片春愁谁与共。
正是描写了一位穿着“披衫”的女性,也就是穿着《簪花仕女图》中那种服饰的女性。实际上,这首词读来就像是为《簪花仕女图》中几位仕女所作的题画咏赞,不仅是服饰、动作,就是那种“有情无力泥人时”的情态,二者都是那么的相合相谐,只不过图中仕女手中把弄的不是红豆,而是蝴蝶、花朵、拂尘而已。至于和凝在另一首《临江仙》中咏道:“披袍窣地红宫锦,莺语时啭轻音。”推测起来,同样形式的衣服,还可以由锦一类更厚重的衣料制成,这时候就改叫“披袍”。和凝的这一首词,是极为艳情,极为性感的,有兴致的人不妨把《簪花仕女图》摊开在面前,然后体味这首词的内容,看一看它散发出的性感是多么诱惑,也体会一下垂地红锦的裸胸长袍,在创造“富艳”(《栩庄漫记》语)效果上的作用。
另外,陆游《南唐书》记载,李煜的皇后大周后曾经创造“高髻、纤裳、首翘鬓朵之妆,人皆效之”,这里所说的这种“时世装”,也与《簪花仕女图》完全吻合。把上述这类史料记载,与《花间集》、花蕊夫人《宫词》,以及《簪花仕女图》,还有如五代王处直墓、冯晖墓等墓葬中出土的精彩艺术品结合在一起,我们已经可以充分地想象五代那些著名的宫廷,那种绮靡的、温柔的、华丽的、纤弱的、多情的、荒淫的宫廷生活。这也许就是做一个中国人的一大乐趣,他不仅有着长远美丽的过去,而且还拥有大量的资料遗存,帮助他尽情地想象这过去,并且,由于遗留资料的丰富,他的想象可以在无比雄伟、放肆的同时,还可能非常非常地接近真实。话说回到披衫,这种直领、对襟的长外衣,这一次是在五代的宫廷中,在中国历史上著名的“富贵梦里,温柔乡中”,以一种纤柔而华贵的姿影,再度成就了一场温柔绮梦。
从出土资料来看,在《花间集》的时代,披衫、披袍确乎非常流行,实际上已经成了女性日常服装的基本样式,比如后周冯晖墓出土的加彩砖雕上,女伎们个个穿着这种长外衣。入宋以后,则是无论男女,都以这种形式的服装为基本衣式,这时,它又被改名叫做“背子”、“褙子”。文献中提到“背子”之处极多,男人们如何穿背子,这里不去谈它。在今天所见的宋代艺术品中,女性们几乎惟一的上衣样式就是这种背子。这时代的女性之采用背子,不是没有原因的,而是自有其特殊的追求。原来那时的女性在背子内不穿其他袄衫形式的衣服,而只在腋下围裹上一到数层抹胸(或叫“裹肚”),把前胸后背裹绕起来。背子是对襟的,而且长长的两襟上,只在腹前用一对衣带系束一下,这样,背子的两襟就形成了一道狭长的“V”形领口,女性的脖颈、部分前胸和裹肚,就会从这道“V”形领口中显露出来。要按今天的标准,这种穿着也是够暴露,够大胆的,可是在宋代,从宫廷到乡村,从皇太后到村妇,个个都是这副打扮,好像司马光、朱熹、程颐他们也都没对这件事发过什么话。相反,朱熹在淳熙年间受命制定祭祀、冠婚服制的时候,规定妇人的“盛服”,即在重要场合穿的礼服,是假髻、大衣(与背子形式相同,只是两袖特别宽大,所以名为“大衣”)、长裙,没有出嫁的女子则是冠子、背子,而众妾则为假紒(髻)、背子(见《宋史•;舆服志》)。可见当时的人对这种着装方式司空见惯,不但觉不出有什么不正常,反而试图把它纳入礼制的规范之中,使它制度化,而最令我们意外的是,在这件事上卖了力气的竟是朱熹。
背子加裹肚,袒露部分前胸的衣式,在南方至少沿袭到南宋末年。从辽代和金代的墓室壁画中,也可以看到穿这种衣式的汉族妇女形象,可见,这一种着装方式在北方也延续到了辽金时期。不过,正是在辽代,女性服饰的样式又发生了一次比较大的变化,就是已经被中原女性冷落了几个世纪的掩襟衣式出现了大的回潮。由于南北朝时代出现了女性露胸的风气,到了隋末,掩襟衣式就基本被中原女性抛弃了,此后的几个世纪,女性用各式各样的套头衫、对襟襦衫来作为上衣,目的无非是一个——微露酥胸。但是,契丹族的女袍是采用掩襟衣式的(也许是学自中原地区),于是,在辽占据北方之后,一种新的汉族妇女衣式出现了,这就是上穿短掩襟袄,下穿长裙。中原女服转了一大圈,又回到了最古老的样式上,因为这种相对于宋代女服来说是“新”的样式,在大的形式上其实与东汉和南朝女服相同。由于外族的入侵,倒造成了中原女服无意中的一次“复古”,这倒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
从墓室壁画上看,掩襟上衣,背子加裹肚,这两种衣式在辽金同时存在,并行了一段时期,但是,入元之后,背子加裹肚的穿衣方式还是终于彻底消失了。女性们重新穿上了斜襟的袄衫,裸胸的风气当然也就从此不见了踪影。在这种情况下,背子原初意在微露粉胸的用途已经不存在了,它变成了一种纯粹用于御寒的罩衣,也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外套,在女性感到有必要加一件衣服的时候,就把它穿在掩襟袄外。
把背子作为一种外衣穿的习惯,一直沿袭到了明清,据《明史•;舆服志》记载,在明初,就曾经规定皇室贵妇以褙子为常服,品级较低的命妇则以褙子为正式礼服的一部分。在明代前中期,女服完全承袭了元代汉族女服的形式,大概是中国女服史上服装形式最拘谨无趣的一个时期。与此相应,背子也发生了萎缩,变成了一种普通长度的短袖衣。从辽、元墓室壁画中可以清楚看出背子先是缩短到普通上衣长度,然后其袖子的形式又变成半长短袖的过程。在明代,它又有了个新称呼,叫“披袄”(见顾炎武《日知录》“对襟衣”条引赵宦光语)。《金瓶梅》里就提到了“披袄子”(四十六回)、“披袄儿”(七十八回),如七十八回写奶妈如意得到西门庆的宠爱之后,在过节时的打扮,是“蓝绸子袄儿,玉色云段披袄儿,黄绵绸裙子”。最近我恰好到手了一本《徽州容像艺术》,其中收有穿披袄的明代妇女画像,看一看那画像,就可以知道如意媳妇的大致形象。
第一章 服饰第16节 披风小识(3)
大约就在《金瓶梅》产生的年代,女子服饰又发生了一次革命——纽扣的普遍运用,造成了立领的出现。在明代中期以前,中原服饰的领子样式基本上只有一种,就是直领,其形象就如日本和服的领式;到了明代中后期,立领被发明出来,女服的领子式样,才变成如今日旗袍上的样子。于是,在明代中期以后,一种中国服装史以前从没有过的崭新服装式样出现了——这就是装有立领,领口缝有纽扣,使一对领尖扣合的上衣式样。一说到传统民族服饰,无论是旗袍,中式对襟褂子,还是新近兴起的所谓“唐装”,我们脑海中最鲜明的形象大概就是那包裹脖颈的立领,而这一形式,其实是在明代中期以后才诞生的。而且,在诞生之初,它是女服专用的形式,在图像资料中,还没见过哪个明代男人穿装有这种领子的衣服。
也是在万历前后,明代女服终于突破了前中期的拘谨风格,向长宽阔大方面发展,其结果是上衣越来越长,以至于长度远过于膝下,下面“仅露裙二三寸”(《云间据目钞》);双袖越来越大,到了崇祯年间,袖广达三尺。随着整体女服风格的转变,披衫——背子的旧日面目得到了恢复,它的双袖重新变成了宽大的长袖,衣长也延伸到了膝部上下,约略恢复了当年它在鹤氅和披衫时代的气象。有意思的是,纽扣的普遍使用,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