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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在此例。我自己会整理。等你来的时候,我一定都准备好了。最好能在动身之前坐上十分钟。”
房间里只留下她一个人的时候,她把窗户敞开,一阵寒风吹了进来。于是她想到他将乘车上前线的事儿。他已经好久没乘吉普车了,这一次车子颠簸,会不会使他感到难受——毕竟有五百公里路,而且还得绕道行驶……
她站在敞开的窗户旁穿衣服。他们两人之间交往的情景,断断续续地掠过她的脑海。
一定要请求他,别把那两本书还给图书馆:一本是他给她看过的西考尔斯基写的书,还有一本他曾对她谈到过,是描写梁赞和弗拉基米尔之间的麦谢拉森林的书,他就是在这地方出生和长大的……还有,在开碰头会的时候,该吩咐护士给他准备好路上用的药品……
她还在扣军便服纽扣的时候,隔壁的女邻居就已经来敲门了,她们每天早晨总是一块儿上诊疗大楼的。
“可以进来吗?”
“进来。”
女邻居爱克司光科医生罗扎丽雅·巴甫洛芙娜走了进来。她是一个瘦小的女人,戴着眼镜,一头染过的灰白头发。她现在不知为什么留着长发,过去头发剪短,倒比现在好看些。
虽然罗扎丽雅·巴甫洛芙娜年纪已经不轻了,但大家并不用父名称呼她,而只叫她的小名罗卓奇卡。她很注意自己的外表,经常修指甲,做体操,现在甚至还留长头发.但是,这都无济于事,人家看到她,还是会感到她好象是一个不修边幅的人。她的身材并不匀称,特别是穿上军装之后,更加显得难看。
“怎么样?”罗卓成卡问。
“你静一会儿不行吗?”
“你干吗这么冲人哪?”
“我不是冲你。我不爱说话。走吧,要不就迟到了。”
她把女邻居轻轻地推了一下,让她走在前面。
在林荫道上,她们碰到了一个年纪很轻的女卫生员。她迎面走来,跟她们打招呼,脸上的表情仿佛她也已经知道了什么似的。也许,这不过是巴兰诺娃的感觉罢了——做贼心虚嘛!
看到了女卫生员,她不禁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个女卫生员和其他所有的女卫生员一样,都叫她青年医生,而管罗卓奇卡叫老医生,虽然罗卓奇卡并不比她大多少,总共只大七岁。
“你笑什么?”罗卓奇卡问。
“没什么,”她这么回答,但心里却在想:“再过七年,我也要四十七岁,和现在罗卓奇卡一样年纪了。那时,我也要变成老医生了……不,我不会……可是,整个说来,七年以后的情况将会怎么样呢?难道现在能够设想,谁在七年之后会怎么样吗?”
于是,她又一次不安地想起了自己的两个已经成年的儿子……
第十四章
谢尔皮林把叶弗斯吉格涅耶夫代他从莫斯科定购来的一包书放在衬衣和皮背心上面,啪的一声关上箱子,看了看手表。东西整理得太快了,他甚至觉得遗憾。现在是七点四十分。到八点半,才能上路。而巴兰诺娃最早也要在他动身之前十分钟才能来。她不可能早来。虽说是碰头会,其实,开会的时间也不会短。
他检查了一遍房间,看有没有忘掉什么。他看到窗台上有一瓶喝了三分之一的白兰地,就把瓶塞子揿紧,重新打开箱子,把酒瓶放了进去。
白兰地是他昨晚喝的,由于什马柯夫突然来访,他才破戒喝了点酒。原来,什马柯夫到疗养院来治疗已经有好几天了,就住在附近的房间里。但直到昨天晚上他才得知谢尔皮林也在这儿,于是,便在打熄灯铃之前不久,撑着拐杖走来了。
两个人喝着白兰地,在一起坐了一个半钟头,回忆着四一年什马柯夫被派到团里来当政委时的情景。
什马柯夫受伤之后回到莫斯科大学经济学教研组任教。他从前是一个很出色的人,现在仍然是这样。只是他失去了一条腿,名副其实的一条腿,截肢一直截到大腿。残肢经常折磨着他,痛得他寝食不宁。已经动过一次手术,看来,还得动第二次。
什马柯夫凭记忆引用美国公布的关于德国军事潜力的材料——开始是多少,现在还剩多少。材料表明,不管美国和英国怎
么轰炸,德国的许多种军用品的生产水平仍未下阵,有一些甚至还上升了。但这是垂死挣扎。潜力已经挖到顶了。
听在这些分析,谢尔皮林怀着敬意想起四一年夏天他们还在突围时他的政委讲过;德国人野心勃勃,妄想一口吞下一头大象。他从这一点看出,德国人由于缺乏潜力,害怕战争持久进行下去。
时至今日,得出这样的结论算不得怎么高明,然而在四一年而势异常严重的情况下,却必须有敏锐的头脑,才能冷静地思考问题,而不光是伤心痛哭。
而且,这些话不是在阿尔汉格尔斯科耶疗养院喝白兰地的时候讲的,而是在森林里啃着最后一块用水泡软的黑面包干的时候讲的。那时他们隐蔽在一条大路旁边,德国坦克轰隆轰隆地在路上驶过,通宵不断。
“是吩,这是个真正的政委!”谢尔皮林望着什马柯夫想。什马柯夫坐在他的对面,拐杖靠桌子放着。“我那时候能有这样的政委,真是幸运!”
“我现在驻扎的地段,几乎就是开始和你并肩战斗的地方。”
“战争拖长了,德国人失算啦,”什马柯夫说。
“也不能说,在战争开始之前,我们把一切都估计到了。”
“是的,”什马柯夫表示同意。“但有一点补充:他们在选定发动战争的那一天,认为自己是作好了准备的。而我们是被迫的,我们没有估计到战争会从六月二十二日开始。我们以为这将要在四二年、甚至四三年才开始……”
“糟就糟在这里!”
“但这已经是另一回事了。我说的是德国人失算的问题。这一点越是往后,就越是明显。”
“一般说来,他们的计算能力是不错的,”谢尔皮林说。
“不过,也许那些计算得比较切合实际的人当时没有讲话的机会吧?”他朝什马柯夫看了看,往酒杯里斟满了白兰地。“谢尔盖·尼古拉耶维奇,我们来干一杯。”
关于德国人对战争的计算方法的高谈阔论突然使他感到讨厌,因为大地上还有另外一笔帐,那就是祖国土地上亲人的坟墓数字。战争目前还在祖国的国土上进行。只有在南线占领了几个罗马尼亚县城,其他战线仍旧在祖国的国土上。今年秋天必须大大跨出一步,把战场推到国外去。
什马柯夫记起,谢尔皮林在莫吉廖夫和他进行的第一次坦率的谈话中曾对他说:“唉呀,谢尔波·尼古拉耶维奇,我的同一个教门的弟兄,和我共同挑着团的担子的患难兄弟……”想到这儿,他笑了起来。
“我当时还以为你是教会学校毕业的呢。谁知你却是医士出身!”
他重又沉浸在回忆中。但是谢尔皮林对此不感兴趣,把话题转到别的方面去了。他怕什马柯夫会突然谈起巴兰诺夫来。现在他不想谈这件事情。
熄灯铃响过后,他才把什马柯夫送走,所以到巴兰诺娃那里已经迟了一会儿。他对她说,一个同事把他耽搁了。
她并未见怪,只是抬起头来望着他,好象在等他作进一步的说明。但他没有再说什么,为此他们在早晨发生了第一次龃龉。原来,她对他有一种使他感到不习惯的要求。
“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什马柯夫到你那儿去过了?”她问。“首先,要想瞒我是愚蠢的,我们这儿反正什么都会知道。但是,要是我不知道,那就更糟。什马柯夫来访,这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事。你们两个大概在一起谈论和回忆了对你来说是重要的事情。但是这对我来说也是重要的。”
“关于你的事,我们既没谈论,也没回忆。”
她伤心地叹了口气说:“难道我只是想知道这一点吗?我也不认为你会和他谈起我的事,相反,当我知道他坐在你那儿的时候,我就确信,象你这种人是不会和他谈起我的事来的。”
“的确是这样。我确实不想和他谈起你的事,甚至故意把话题引开了。”
“瞧!你怎么还是不明白,这一切对我是多么重要?”
“你指的是什么?”
“指一切。为什么你不想和他谈起我的事?你和他谈了些什么?回忆了哪些事?为什么你见了他之后到我这儿来的时候补色异样,满脸愁容,好象刚送丧回来似的?你在竭力摆脱这种情绪,但一下子摆脱不掉,我看出来了……对于你的这些情况我怎么能不了解呢?关于衣着、饮食方面的问题,我不会来过问。也许这不好,但我不会这样做!然而你在想些什么,为什么你到我这儿来的时候脸色跟往常不一样……这些我怎么能不知道呢?你自己想想!我们俩应当相K了解,要么了解彼此的一切,要么什么都不了解。假如彼此什么都不了解,那彼此也就根本不需要了,至少是我不需要。”
他赔了个笑脸,支吾了过去:“我有错,今后改正。”
他感到高兴,因为她笑了,后来她就没有再谈起这件事。
是啊,老习惯不是一下子能够打破的。他自己也感到奇怪,他原来以为,在他的一生中,有多少事情在任何时候对任何人都不会说,然而在这几天里他却突然说了出来。也许,没有一个人能够事先知道自己对一个女人什么事会讲,什么事不会讲。
他也不知道。
但是现在,从今天早晨的这番谈话甲,他得出了一个结论;她需要知道你的一切,你自己知道多少,她也要知道多少。他对于这种亲密的程度感到不习惯,感到困惑:今后他们将怎么办呢?
他平常不愿意把现在的生活与过去他和瓦林琴娜·叶果罗芙娜共同度过的日于作比较。但是现在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