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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没有机会问您呢,”谢尔皮林说,“在莫斯科过得怎样啊?和亲人见面了吗?”
古特科夫的一个姐姐住在莫斯科近郊的米手希。
“见了四次面,司令同志。还住过两夜。谈了谈战时的情况。”
“他们生活过得怎样?”
“在现在这种时候,算是过得不错了,司令同志。姐姐和姐夫都在工作,姐夫在米季希工厂,姐姐在车站,有两张职工配给证。姐夫在工厂吃午饭。他说,去年冬天,厂里伙食不坏,现在稍微差了些.他们靠副业得到的东西,没到夏天就吃完了。
”
“怎么是两口子?没有孩子吗?”
“怎么没有?有的。不过他们已不靠父母生活,他们都在服役,享受一级供应标准。”
“他们在哪儿?”
“女儿是铁道兵,当调度员,儿子在高射炮部队。”
“在高射炮部队,真幸运,干这一行活下来的希望大得多了,”叶弗斯吉格涅耶夫说。但他马上住了口,因为他想到谢尔皮林不允许开车时分散注意力。
“那么你姐姐和姐夫凭配给证能买到些什么呢?够吃吗?”
“怎么说呢,司令同志。两张职工配给证能买两份面包,一共一千二百克。面包是够了。可是别的东西就不能说了。要是配给证上写明的东西都能如数买到的话,那就好了……可是实际上常用别的东西代替:有时用蛋粉代替肉,有时用土豆代替麦米,或者用糖果代替食糖。一块方精捣碎后,早晚吃两顿茶也够了。可是,如果给你糖果,一颗糖你能分几次吃吗?还有,什么时候去买,怎么买?姐夫在厂里生产,姐姐在车站工作,姐夫的配给证规定在一个食品店里买东西,姐姐的配给证又规定在另一个食品店里买。这儿要排队,那儿也得排队……还有,你接到通知以后,如果不马上去买,那就危险了——即使你凭通知去买,有时也会没有货色!这样,凭证也就没用了……”
古特科夫说到这里蓦地打住了,他大概觉得自己扯得太远了,而且尽说些丧气话,所以用振奋的语气补充说:“不过大家还过得去,谁也不叫苦。而且大家都认为,现在离战争结束的日子不会太远了。”
“过是过得去的,”谢尔皮林想,“而且很少叫苦。对这种人真该脱帽致敬。你处在将军的地位,在前线即使常常整天吃不上饭,那也只是因为忙得没有时间想到吃饭。你根本不必考虑用什么东西去塞饱肚子。这当然也是正常的事情,因为你肩负着重任,无暇去为这种事操心。但是,当你一想起人们在后方过着那样的生活时,心里总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忽然,古特科夫在他背后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想到什么笑话了吗?”
“正是这样,司令同志。我想到姐夫跟我讲起寄包裹的事了。他有一个姐姐住在坦波夫,姐夫已经死了,她靠职工配给证过活。他给姐姐晒了些黑面包干,积了两个月了,可是怎么寄给她呢?寄包裹得有寄物券。可是寄物券只有军人才有,而且一般是不肯随便送人的。于是,他们夫妻俩先把黑面包干晒好,然后再花一个月时间搜集酒瓶。每十只空酒瓶可到店里去换半公升伏特加。他们积满十只瓶,换了半公升酒,就用这酒向一个铁路卫兵换了一张寄物券,这才把黑面包干寄走了。看,这是多么麻烦的事,真叫人哭笑不得!”
听完古特科夫讲到寄黑面包干的事,谢尔皮林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了自己早已死去的母亲,感觉到她好象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大后方,和他爷俩不住在一起……假如她还活着,现在该有七十一岁了。记得他在童年时,母亲有时给他爷儿俩做一只叫“巴乌尔一塔拉克”的鞑靼菜—一填塞着切细的羊肝、葱末和鸡蛋的熏香肠。她做好后,不知为什么自己不吃,而是喜欢坐在一边看着他爷儿俩吃……
“罗斯拉夫耳到了。”叶弗斯吉格涅耶夫报告。
在谢尔皮林的记忆中,罗斯拉夫耳是一个可爱的绿色小城。战争爆发后的第九天,他们的军用列车就停在这里的车站上,那时他们谁也没有想到,从这儿到莫吉廖夫已经很近了……
车子顺着一条破损不堪的鹅卵石马路驶上一个山岗。罗斯拉夫耳的一条大街已经认不出来了。原来矗立在路边的两座旧教堂已被炸毁——一座中了炮弹,墙上都是窟窿;另一座被炸弹命中墙基,钟楼倒塌了,只剩下一堆瓦砾。
街道两旁的木头房子全都烧毁了。石头房子没有完全倒塌,还留下一些断垣残壁,其中有些不住人,有些住着人,墙上的窟窿用从废墟上拣来的碎砖草草地堵塞起来。
只有树木幸存了下来,但也比从前少,因为有的已被锯下来劈成木柴烧掉了。
谢尔皮林本想在罗斯拉夫耳停下来活动一下身子,但后来改变了主意。还是出了城再休息吧,那儿的景象总会使人愉快些。
刚开出罗斯拉夫耳,他们就看到前面有一列拖着一二二毫米大炮的”斯蒂倍克”汽车队。到前面的铁路过道口有七公里路,他们开足马力想超过这个车队,但还是没能超到它的前面去。
‘斯蒂倍克”汽车是新的,大炮也是新的。看样子,这是一个突破炮兵师在开赴前线,这个师或者是新编的,或者是领到了新的物质装备。
这些汽车和大炮在罗斯拉夫耳的火车站上卸下来之后,便自行开往前线。
谢尔皮林看了一下手表。炮队行驶的时刻是预先计划好的,为的是不让德国人的飞机侦察到。看来,炮队是昨天夜里卸车的,第二天白天分散待命,到傍晚才往前开,以便在天黑时进入靠近前线的地带,然后乘黑夜开进驻地,到天亮时就全部隐没在树林里,连一点踪影也看不见了!
前面到了过道口。此时,正有一长列满载着伪装好的“T-34”型坦克的货车徐徐通过,也向克里切夫前线驶去。谢尔皮林的吉普车在带领炮队前进的一辆吉普车旁边停了下来。从那辆吉普车里走下来的三个炮兵军官——两个中校和一个少校,站在拦木旁边。
他们看到来的是一位将军.老远就举手敬礼,但没有走过来。
他也没叫他们过来。尽管他很想问问他们是什么人,到哪儿去,归谁指挥,但他忍住了,因为他们没有义务向他回答这些问题,甚至根本就不能回答。而且实际上也没啥可问的。既然他们是在罗斯拉夫耳下了火车,现在正开赴克里切夫,那就是说他们将归他所属的那个方面军指挥。至于他们究竟要开到哪一个地点,对一个过路的将军来说,即使他是集团军司令,也不应当去问。最近以来,在我们的部队里都能很好地遵守这个制度。
他在车子里坐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下了车,舒展一下身子,不过他没朝炮兵军官站的地方,而是向另一头走去。由于长途乘车,头有点儿疼,但他自己感到比预计的要好些,所以心里很高兴:治疗确实有效果,没浪费时间。
他很想知道,在克里切夫那边的岔道口迎接他的将是谁,又会告诉他哪些消息。他心里希望是扎哈罗夫。常常有这样的情况:集团军司令和军事委员在战场上共同生活的日子再长,也总是合不来。这种情况是经常能听到的。但他和扎哈罗夫用不到相互适应,就自然而然地相处得很好。
谢尔皮林回到吉普车旁边的时候,古特科夫和叶弗斯古格涅耶夫已经互换了位置,古特科夫坐在驾驶盘后面,叶弗斯吉格涅耶夫坐在后座。
这时候,在拦木那边,最后几节载着坦克的车皮紧压着路基上的枕木,隆隆响着,顺着铁轨驶了过去。
过了过道口,大约只开了三公里快车,又只能象乌龟一样爬行了,为了要赶过另一个“斯蒂倍克”牵引的炮兵团,就得时常靠边行驶。这个团的物质装备已经多次受过战火的洗礼。汽车的车身、大炮的炮架和护板都弹痕累累,凹陷不平。
越过这个团以后,又畅行无阻地行驶了大约十五公里,只是在迎面有车辆驶来的时候才减慢车速。但是到了傍晚又碰上了由履带式汽车牵引的二O夫妇三毫米重榴弹炮队。这些炮差不多把整个路面都占据了。古特科夫费了好大的劲才在黑暗中一辆接一辆地越过这个炮队。
“一切都井井有条,”谢尔皮林又在想。“让榴弹炮队先走,中间保持一定的间隔,使道路不致堵塞。”
他在超越炮队时的那股高兴劲儿,比他在路上因受阻而引起的烦闷,要强烈得多。因为他看到:有一支这么强的兵力正在开往他们的方面军,这可是非同寻常的事啊!
古特科夫终干越过了整个炮队,把车子开上了开阔的路面。他摘下船形帽,擦了擦汗水。这最后十公平路可够他受的——一在超车的时候,他必须让车子左面的轮子紧靠着公路的边沿走,只要差一点点就会翻进水沟里去。
“开得大胆!”谢尔皮林心里感到满意,终于决定不更换司机。
在到达克里切夫之前,还得在夜里绕过什么人的“摊子”,绕过他的后勤部队。从这么多的汽油加油车来看,这是一个坦克部队。
“摊子”这个词儿并不是军事术语,多半是普通生活用语,从前在军人的日常用语中并没有这个词,可是在战争中却不知不觉地用惯了。起先用这个词儿是为了保密,避免说出哪一个团、哪一个师、哪一个集团军的番号,而是叫某某人的“摊子”……于是所有的人都“摊子摊子”地叫开了……后来,这个词就慢慢地成了最恰当的不可缺少的军事用语了。因为它能说明事物的本质。
事实上正是这样。不管你是一个多么大的首长,对你自己在战场上掌管的一切,还能用什么别的词儿来称呼呢?战争所需要的一切,以及人们在战场上所需要的一切,全都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