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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用电台通知,司令同志?”辛佐夫问。
“通知谁,通知什么?战斗打响的事儿,已经报告过了。报告我们待在这里,要求援救——目前还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这样做!快跑一趟,立即返回。”
谢尔皮林苦笑了一下,目送辛佐夫沿交通壕跑去。他自己也曾想到过,要不要用自己的电台再次同空军联系,但想了一想,又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看到德军的坦克和强击炮正在朝你压上来,火炮正在朝你开火,你就要再次求援,就要催促强击机快点飞到头顶上来掩护你!”不,谢尔皮林不能容忍这种想法!
在前面,德军的坦克和强击炮越开越近了,但却没有打炮。要是在过去,他们老早就开始打炮了,在老远的地方就赶紧打起炮来,想要使我们吓得发抖!
而现在,他们尽管让炮兵在那儿打,而坦克和强击炮则没有开火,留下炮弹作近距离射击之用。它们想在炮火掩护下爬近一点,再进行密集扫射,把我军全部摧毁。
在树林里隐蔽待命的我军坦克也同样没有开炮,没有暴露自己。我们也同样沉住了气,等待它们爬得更近一点。
这时候,我们的炮兵正在全力以赴地猛轰德军的阵地,有两个营在打!第三个营暂时没有动静,但有两个营在打!德国人的炮火减弱下来。可能是已经命中了他们的几个炮兵连,也可能是他们正在被迫转移阵地。
“报告司令同志!”
谢尔皮林放下望远镜,朝走近身边的加尔乔诺克转过身来。
加尔乔诺克报告说,现在炮兵用两个营射击德军的炮火阵地,第三个营正在转移。——一师师长考虑到德军在这场战斗中投入了大量技术装备,已命令这个营迅速绕到坦克兵背后,在莫吉廖夫——博勃鲁伊斯克公路上作好直接瞄准准备,以防德军的部分坦克和自行火炮突破防线。火箭弹营正在奉命转移,以便迎击德军的有生力量。
“这么说,他不相信你能挡住德国人罗?”
穿着皮上装的加尔乔诺克微微耸了耸肩。他虽然自信能够挡住德军,但师长的调度也是正确的。别人处在他的地位时,可能会向司令解释,说明自己能够挡住敌人,但他并没有那样做,而是继续报告说,今天拂晓前,两个营已经对前面六百公尺的地界进行过试射,只等德国人一靠近这个地界,炮兵就掉过头来朝这个地方揍他们。
“司令同志,”加尔乔诺克迟疑了半晌说。他的眼皮明显地跳动了一下。很难想象在这样一张脸上会跳动眼皮的,但眼皮显然跳动了一下。看得出来,集团军司令待在掩体里,一直使他心神不定。“我们保证完成任务,但我还是请求您坐我的坦克到——一师指挥所去。师长也提出了这个请求!那里什么都很方便:也有通信设备,也可以看得见……”加尔乔诺克含含糊糊地补充说。他意识到自己说的不是真话,而且司令也是知道这一点的。
“看得见个屁!”谢尔皮林反驳说。“我不需要你的坦克,我有自己的装甲运输车。如果你们要逃跑,坦克开得一辆不剩,我也会找到车子坐的。如果你们不打算逃跑,我又干吗要离开这样的战斗到别处去呢?你的掩体很好,你又答应完成任务,我干吗要离开你到别处去呢?有什么必要呢?”谢尔皮林问。随后,他既严肃又镇静地补充说;“你应当知道,现在我是不能离开你这儿的。一等战斗转得对你有利,我立即就走。你去干你的事,不要管我!”
“我想,我们对付得了,”加尔乔诺克说。“已经要求空军支援,他们答应了。”
“样样都好,”谢尔皮林说。“就是一样不好:刚才把我吓了一跳,我还没有喝完汤呢。”
“是不是送到这儿来?……”
“干起来啦!”谢尔皮林没有听完他的问话,就喊了起来。
德军的坦克炮发射出来的一枚假弹,高高地从他们头顶上飞啸而过,打在后面林子里的一棵树上,锃的响了一声,好象有人在背后敲击着一只奇异的木琴似的。
继这枚假弹之后,有一连串杀伤弹开始爆炸,不过不是在头顶上,而是偏右一点,在靠近公路的地方。
“又是这个,又是那个,都干上了,”谢尔皮林说。“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开始?”
“等到他们通过这里的时候,”加尔乔诺克指了指旧田界上那片野草杂树丛生的不高的狭长地带说,“我们的各种火炮就立即一齐开火。右首留出一条通道,放他们进去,到达我们的布雷区。只等他们一停下,两边立即开始短兵射击。”
“你去指挥战斗吧,”谢尔皮林说,但心里却在想:“瞧你怎么打好这一仗,够你伤脑筋的。事情可不简单哪!”
加尔乔诺克走了。谢尔皮林重又注视着爬得越来越近的德军坦克和自行火炮。
在这以前,坦克和自行火炮一直在利用地形迂回曲折地前进,等待步兵到来之后再一起行动,唯恐炮火把它们与步兵隔断。现在看到装甲运输车以及以散兵线的队形同它们交错行进的步兵已经跟上,坦克就来个快速猛冲,又停下来射击一阵,再来个猛冲。又射击一阵。
刚开头那阵子,他们的主力似乎是向公路和铁路之间的地方迎头扑过来的,而现在,他们在集结以后,却摆开楔形阵势,朝位于谢尔皮林待着的那个观察所右首的博勃鲁伊斯克公路行进。
“是的,终于逼近了,”谢尔皮林想,并且禁不住又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已经逼近了!”
这没有说出来的“已经”两个字,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总是与恐惧联系在一起的。
在战争中经历过大小场面制担任过不同职务的人,在对某些事物开始习惯的时候,往往对另一些事物就开始不习惯了。最近以来,谢尔皮林对此时此地亲眼目睹的这种场面,已经感到不习惯了。从库尔斯克会战之后,他再没有这样逼近地面对德军的坦克了。那一次他在师的观察所里,正赶上一场袭击战,当时他也没有离开。一个司令不应该去给自己寻找危险,这是愚蠢的,对战事不利的!但经常亲临前沿毕竟有助于了解下级的情况,而且这样做也有可能随时随地提醒你:什么叫做危险。
一个人如果不知道死的恐惧或者认为自己不知道死的恐惧,他就不能英明地指挥军队。如果自己不亲身体验死的恐惧,他就不懂得对下级应当要求什么,不应当要求什么。当你下命令的时候,你必须知道,在执行你的命令时,恐惧占有多大的分量。
对这种恐惧的作用考虑得过分,在这方面对下级采取容忍态度,你就不会向他提出应该和可以提出的要求;而对这种恐惧的作用考虑得太少,你又会提出不切实际的、无法达到的要求,也就是说,提出于事无补的要求。
当谢尔皮林看到德军的坦克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向前推进时,在过两三分钟时间里,他想得很多。假如能把他的想法整理一下的话,大致就是这些。
但是,要把他的想法层次分明地整理出来是不可能的,因为在他想到,在战争中应当向别人要求什么,不应当要求什么的时候,他的思路不止一次被他亲身感受到的危险所打断。他看到坦克和自行火炮越来越近,感到危险越来越大,自己也正在不断地克服这种恐惧的心理。
“司令同志,您的命令执行完毕。”
辛佐夫已经沿着交通壕跑回来了。
“电台怎么样?”
“一切正常。”
“人呢?”
“也都安全。”
辛佐夫一边回答,一边却只管紧张地张望着前面的德军坦克。
“司令同志,”辛佐夫突然说。“给您端来了……”
谢尔皮林开头没有听懂,后来才发现在辛佐夫的背后站着加尔乔诺克的传令兵。传令兵手里端着军用饭盒,饭盒上盖着倒翻转来的盖子,盖子上面放着面包和一把匙子。他两手端着饭盒站在那里。脸色也同辛佐夫一样紧张,两眼虽然直望着谢尔皮林,但实际上目光却是越过谢尔皮林,投向那边空地上的德军坦克……
“放下吧,”谢尔皮林说,心里却在骂加尔乔诺克,连开玩笑也不懂得。
传令兵把军用饭盒放在夯得很结实的掩体侧坑里。
“谢谢,您回去吧,”谢尔皮林说。
传今兵掉转身子走了。现在他已经背向德军的坦克,沿着交通场走了,但他走路的那副样子,却好象仍旧在注意着那边空地上的坦克……
这个时候,一连串一二二毫米炮的炮弹在德军坦克中间和坦克稍后的地方爆炸起来,把跟在坦克后面的装甲运输车和步兵迎头堵住。两个营一齐开炮。它们已经停止了对德军炮兵连的射击,把全部火力都转向这儿了。一阵排炮,第二阵排炮,随后又是第三阵排炮……有几辆装着步兵的装甲运输车也跟着先头的坦克冲上小路,沿树林边缘拐了个弯,在谢尔皮林的视野里消失了。
两辆装甲运输车和一辆坦克起了火,步兵开始卧倒,有的人往回跑。
在右首很近的地方,一门坦克炮突然开起火来——谢尔皮林先前没有发觉,我们的一辆坦克竟埋伏在离他这么近的地方。接着,一门,又一门坦克炮猛烈地,带着后座力开起火来……
从左到右,沿着整个树林边缘,所有的坦克炮一齐猛吼起来。德军的一部分坦克在原地转来转去,另一部分加快速度沿着小路朝前面猛冲,一路走一路打炮。一枚假弹打到了我们的坦克上,又反跳了回去,嗖的一声贴地飞过。
有一个德军的炮兵连还没有被我们打哑,继续在朝树林里开炮。
大约有三四分钟时间,在树林边缘前面的空地上,德军乱作一团,不知奔向哪里是好。乱了一阵之后,他们又慢慢分散开来。步兵往回跑。两辆装甲运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