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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农民斜我一眼：“识几个字就想跟衙门叫板，脑壳读坏了吧。”
我拦住要发飙的小兴子：“可收走的是你们的血汗啊！”
“总有口饭留下的，每年都那样，习惯了。”
又是这句“习惯了”，口径之统一，简直让我怀疑他们是不是串通过的。
总的来说，我还是挺喜欢暗探这个工作的。肆无忌惮地说话，肆无忌惮地行事，自由自在地做回小市民，不用像在皇宫里那样缩着脑袋过日子。一连三天，我走街串巷深入基层，得到的情报综合起来就是：官府年年超支征收粮食，民间米价逐年上扬，而多收的米却不知去向，初步猜测被地方官府恶意囤积。
有成果，工作积极性就更加高涨。我精神抖索地踏上青石板路，下一站，码头！
“My God，刚来就赶上罢工运动啊……”
我睁圆了眼，看着黑压压闹哄哄却没一个人干活的码头。汗臭味满天，我皱了皱鼻子，一个老婆婆窜到我面前。
“小哥，你叫老太婆我？”
我一愣，只觉得她有点面熟：“没有啊。”
“你不是叫卖糕的吗？这里就老太婆我一个卖油糕。”她骄傲地一抬头，“找遍扬州城，你也找不到做得比老太婆我更好吃的油糕了。”
“是，是……”我擦着汗应和，“老婆婆，这里怎么了？”
老婆婆脸色一暗，忽然有人在边上叫道：“就这个人！我认得，就是他这几天在街上到处打听！”
我茫然四顾，很快发现，周围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我身上。短暂的沉默后，像是导火索被点燃，劳工们哄然涌前围住我，层层的人墙冲开了小兴子，更别提暗处的侍卫。我本能地挥拳打倒冲到最前面的人，弯腰穿梭在缝隙中，双臂舞成风火轮，遇一个打一个，遇两个打一双，竟也被我没头没脑杀出条路来。
怎么说来着？胆小的怕胆大的，胆大的怕不要命的。人多欺负我一个，还不是被我爆发的小宇宙给吓退了？
我甩甩长辫，一拂光洁的脑门——飘柔，就是那样自信。
拂上脑门的手僵在半空，眼角瞥到波光粼粼的水面，顿时明白为什么没人追我了。
丫的，我逃错方向了！
冷场过后，在我欲哭无泪的表情下，码头运丁们再次一哄而上。我闭上眼，腾体空翻360度跳水逃生。可是我怎么游得过这帮穿开裆裤就混水里的人啊，没几下就被人按进水里灌了个七荤八素，糊里糊涂中似乎上了岸，似乎被扔进什么地方，似乎被绑了起来。
谁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路过而已啊！
从溺水的窒息中缓过劲来，我睁眼打量一番目前身处的小棚屋，再巡视一遍面前这些脸庞黝黑身材精瘦的人，以临危不惧的态度与绑架犯和平沟通。
“你们这是干什么？”
“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为首一个年轻人怒声喝道。
我眨眨眼：“前方右转才是衙门。”
“少装蒜了！我们知道你是朝廷的人！”
心猛地一沉，面上还得装得无辜：“这位大哥，你说什么？我一个考不上乡试的穷书生，哪里能跟朝廷攀上关系了？”
“穷书生？”年轻人冷笑，扯着我的领子拎起我，“穷书生会天天浆洗衣服？你以为你天天鬼头鬼脑到处打听就没人注意你了？”
难怪演了N部戏，导演也不给个正脸露露，咱果然是没演戏天赋啊。闭眼，酝酿下情绪，调整戏路再作挣扎。
“还有没有王法了啊！光天化日绑架啦！我身无分文一无是处，要钱没有要命不给，劫财没门劫色你敢，唔……”
没嚎完，有人拿了个破布堵住我的嘴。年轻人皱眉，对边上一超猥琐的人说：“就知道不老实，看来还是得用上。”
男人会意，掏出个竹筒倒了些粉末在我鼻孔里，呛得我直打喷嚏，十来个喷嚏打完，我惊慌地发现，手脚没有力气了。
他们到底要干什么？我惊疑不定地转着眼珠，对上一双双闪亮的眼睛。这年头还没穷到要吃人肉的地步，莫非，他们要温饱思淫邪？
这时，外头忽然一阵喧杂，惊动了屋里的人。年轻人止住众人的躁动，探头望了眼外面，回身喊：“快……”
尾音消失在空气中。所有人都屏息看着他，而他盯住我，眼睛睁大了一倍不止。我被瞪得发毛，扭头看后面，却突然被人腾身抱起，低沉的声音暖暖响在耳边：“没事吧？”
叶倾歌？！我呆愣地看着从天而降的他。他拔去我口中的破布，松开捆住我的绳子，转身施施然跨过墙壁上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一人高大洞。我侧头看了眼屋里，一溜人都静静地躺在了地上。
来到外面，我才发现原来我刚才待的不是棚屋，而是船舱。码头那边不知在做什么，呼喝震天，连带船也震动不已。叶倾歌把我放到船舷上，微微笑了下：“没事了，很快有人会来救你。”
救人怎么不救到底啊！我张嘴想喊，却发现连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发出模糊的几个音。
叶倾歌拍拍我的脑门，温声说：“不是跟你说过扬州最近不太平，什么地方不好逛，要逛到码头来。听说这几天有个十六七岁的阿哥要来扬州，你这么张扬，难怪会被认错。”
我眨巴眨巴眼瞅他。废话不要在这里说，赶紧带我离开！
可是他很干脆地转身，白衣一闪，不见踪影。
我吐血三升，思索如何自救时，忽听有人激动地喊“在这里，在这里”，荣齐跑到我面前先咚咚磕头说奴才该死，才发现我行动不便，小心地背起我。
绕过船舱，我终于知道原来是来了大批官兵抓捕闹事运丁。脑袋昏昏沉沉的，我没有心思看下去，闭上眼任他们送我回去。
都是米酒惹的祸
昏天黑地睡醒过来，迷迷糊糊觉得有东西痒痒地在脸上滑来滑去。挣扎着睁开眼，太子的脸映在眼帘中，他侧坐在床边，眉眼俱是淡淡的，见我醒转，扯了个浅浅的笑。
“你中了点蒙汗药，睡一觉就没事了。”
我茫然地应了一声，然后才想起昏睡前情景，张嘴想问，喉咙却火辣辣地被堵着，我一阵咳嗽，太子闪了闪身，端来一杯水，揽着肩喂我。可是他技术实在不到家，灌得太急了，呛得我喷出水，咳得更加欢畅。我一动，他没拿稳茶盅，茶盅跌落，华丽丽地泼湿我大片衣襟。
他愣了愣，伸手要解我的衣扣，我忙往里一缩，他的手顿在空中，缓缓收回去。
“湿衣服要着凉的。”
我嘶哑着嗓子笑道：“让小兴子来吧。二哥您也弄湿袖子了，得去换身衣裳。”
他转过身，默默地背对着我坐了半晌，轻声道：“叫你不要莽撞的。”
我还没机会莽撞呢，我发誓我当时只是路过！
他又坐了一会，微微叹着气走了。没多久，小兴子躬着身子进来，他尽量低下头，我还是发现他的脸上肿起好大一块。
“小兴子，你的脸怎么了？”
“奴才，奴才自己不小心……”他熟练替我更衣，嘴里含糊应道。
我猛然托起他的下巴，右脸颊上的五指印鲜红触目。
“谁打的？”问完我就想到了答案，怒道，“他凭什么打你？”
小兴子跪下来说：“主子，您别生气，是奴才没保护好您，是奴才该死！”
“关你什么事了？他派的那些暗卫一个个都不知道在干什么呢！”
“奴才只被赏了几个巴掌，已经算走运的了。”小兴子低声说，“侍卫们……都让太子爷打了一百棍……”
我闭了嘴，说不上是好笑还是气愤。人是他派的，没有他的命令，暗卫敢对我见死不救？
我整了整换好的衣服，伸伸腿脚试力气，起身朝门走去。小兴子在我身后叫：“主子，您去哪？”
“买点伤药，慰问一下。”
“人是太子爷打的，主子现在去看他们，不太合适……”小兴子越说越轻。我被点拨醒，这时候去看望伤员，不明摆着跟太子叫板么？
清高是最没用的东西，再怎么不待见，强权下还是低头比较好。我唾弃下越来越堕落的自己，抬脚继续走。
“主子……”
“我去找季风。”我瞥他一眼，“拿冷水好好敷着，就你这张脸，今天还是别出门了。”
“主子，奴才不跟着您怎么行！”
“怎么不行？”我冷笑道，“撤了批暗卫，自然有新的一批换上。”
既然落魄文人扮演失败，我换回华服，高调走在扬州街头，来到季风那日跟我说他下榻的客栈，掌柜客气地问明我的身份，交给我一封信，大意是季风觉得当铺琐事缠身不能离开太久，没有我的联系方法故不能辞行，留书代为告别云云。
看来留书出走是他的一贯作风啊。我把信一团，找了个蜡烛烧了，意兴阑珊地要出门，却意外碰见了叶倾歌。
“精神不错，这么快就出来晃了？”他轻笑着率先打招呼。
“叶公子！我正在想怎么才能找你呢。”我拱一拱手，“昨日多谢叶公子。”
“应公子没事才是万幸。”
“没有叶公子及时出现，我怎么能脱险呢？既然在这里遇上了，这顿谢恩宴你是逃不掉了。”
叶倾歌流转眼波，淡笑应下。掌柜说雅座已经被人订完，我们勉为其难地在大堂拣了个僻静角落。叶倾歌忽然说了声“稍候”，白衣飘飘地走了。
我目瞪口呆地盯着门口，过了好久，他终于折回来，手上多了两坛酒。
“上次的清河酒喝得不尽兴，我特地存了几坛。”他利落地开了封，绵醇的酒香蓬涌而出，“我看应公子也颇为欣赏这酒，今天就好好喝个痛快。”
透明的酒咕咚咕咚倒满一碗，熟悉的酒香醉得我不知今夕何夕，仿佛又穿越回年少时光。我捧起酒碗，豪迈地说：“那就不客气了，干！”
三杯前奏酒喝完，我正式进入此次吃饭的主题。
“多谢叶公子相救，我敬您一杯。”我举起酒碗敬他，“叶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