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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如夏花-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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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个人管理着埙乐坊,那延续了千秋万代的家业,我依靠在檀木桌上,轻柔地抚摸着我的埙,那世间最理解我的乐器,有时候,想到年幼时爹娘共同制作埙的情景,就好像用全身心的爱雕刻一块举世无双的汉白玉,那毫无杂质的白色,遮蔽了我的眼睛。     

我在半睡半醒中听见埙在歌唱,就算有一天世间上所有人都离我远去,它依然会陪伴在我身旁,任我倾诉。它的声音像在天空盘旋的飞鸟低沉地吟唱,爹娘的容颜在苍白的云朵后面若隐若现,双手紧紧相握,父亲的脸上被岁月侵蚀的痕迹依然还在,母亲则依然是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白狐裘大衣将她完美地包裹,这时候,我无法抑制的思念之情如潮水般汹涌,我像城外的堤坝,轻易地溃决。     

在梦中,还有那个女子的身影记忆犹新,在河的对岸,她孤独站立,瘦弱到令人怜惜,被单薄的绿衣所包裹。我在炽热的阳光下看见她眼里的彩虹,只是残忍地断裂了。我问她的名字,她笑而不答,用绿袖为我拭汗,那豆大的汗珠将她所浸湿,变成透明。她无法回答一切问题,她被剥夺了如夜莺般歌唱的权力,在我看来那是极其残忍的。我说我叫绵蛮,请试着唤我的名字,绵蛮。她不再仰望苍白的云朵,真的张开了嘴,那些模糊不清的音节一下子清晰起来,她在唤我的名字,绵蛮,绵蛮。我在她漆黑破碎的眼睛注视下,说请跟我回家,回家。后来,她的身体开始飞旋,上升,躲在云朵的后面,消失不见。     

到最后,我的梦境总是以一种异常寂寞的方式结束。我抚摸着埙,唤那个女子的名字,我说蒹葭,我不要你离开我。     

我知道如果蒹葭不离开这里,不光埙乐坊这座城市要被摧毁,所有的房屋都将千疮百孔,人的头颅将随意被践踏,一切都不复存在。蒹葭是如此勇敢的女子,用自己的幸福交换别人生存的权利,她答应离去,到千里外的皇宫,成为大湮王的女人,一辈子被束缚其中,终不得救赎。     

她离开的前一天,依然在房间里绣女红,独一无二的蓼萧花沾满了血的颜色,我抚摸她的长发,千年前握住海藻的手,终究还是要散掉。     

我的唇落在她精致的脖颈上,微弱的灯光让一切暧昧不清,只有欲望赤裸裸地呈现。     

我关掉了埙乐坊,带上了月满楼最诱人的醉生梦死,背起我钟爱的埙,远走高飞。     

开始的时候,我失去了一切目标,我根本不清楚终点会是在哪里,我漫无目的地用双脚支撑信念,用那坛醉生梦死忘却疼痛,只有埙一直将我陪伴。     

我走到了那片人迹罕至的沙漠,阳光炙烤着大地,我一直在阳光毒辣辣的照射下经受从未有过的考验。     

如毒蛇般的沙粒将我缠绕,直至窒息。     

我清醒以后躺在契丹人的帐篷里,我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地方,一个装扮怪异的男子对我说,请随我去见我们的王。     

那才是至高无上的统治者,因为眼睛里流露不出不必要的情感,只有震慑住所有人的威严。     

我朝拜在他的脚下,我说王,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他除了关心我的身体状况以外,并没有再说别的,只是获知我来自渤海国以后,设宴款待我,美酒,舞女,琴瑟,良驹。他赐予了我一切,他问我还需要什么?     

王说只要你助我攻破渤海国,这一切包括蒹葭自然会重新属于你,你不必现在答复,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     

我跪在王的脚下,我说没有必要考虑,除了蒹葭我什么也不要,为了她我什么都愿意做。     

我听见王释怀的笑声回荡在这个皇宫,无数的臣民像我一样跪在地上,虔诚地磕头,祝福王的统一大业早日完成。他们为了生活,为了钱财,为了土地,而我只是为了一个深爱的女人。     

我要做的只是以乐师的身份进入龙泉宫,每天汇报宫里的一举一动。     

我是恐惧龙泉宫的设计的,头顶上遮住了所有蓝天,只有一个方方正正的空隙可以让自己感觉到仍然活在当下。     

第一次看到那个男人是在中秋月圆之夜,我坐在冰凉的台阶上,用埙倾诉我对父母的思念之情。那晚的月光像黄山大瀑布一样一泻千里,曾经的黯然失色,曾经的夺目璀璨,曾经的清纯原罪,曾经黑夜里不知名的微小动作与缠绵悱恻却听不大清楚的情话,全部赤裸裸地呈现出来。黯然失色变成花容月色,璀璨夺目用来形容帝王头顶上的皇冠,罪恶不是罪恶不过是过眼云烟般的毁灭,那些不知名的微小动作,含糊不清的情话统统被放大。原来指尖触碰时,他不过是想勾勾你的小拇指,原来那些一辈子都哼不清的音节,不过是说不出口的我爱你。     

我看见他从竹子后面向我走来,其实只是投影,不断伸长,伸长,再伸长,直到完整地呈现在我眼前,我才抬头看请他的容貌,他说,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吹埙?     

他的眼睛那么忧郁,有蓝宝石的光泽,身材并不魁梧,却浑身上下震慑着一种威严。     

我说我是新来的乐师,负责吹埙,我叫绵蛮。     

他从背后拿出萧来,放在嘴边,悠扬的旋律如同那坛醉生梦死的香气蔓延开来,如水银将一切诡异,罪恶,丑陋,阴暗包裹,只赤裸裸地倒影出人性,是如此的脆弱。     

他说绵蛮,我叫湮丹,请记住我的名字。     

以后的每天我都会在相同的地点与他邂逅,我们什么也不说,只是一个人演奏,一个人静静地聆听,像一场一对一的倾诉。我们的任务就是卸下面具,以最真实的状态开始我们之间这场潜在的倾诉。     

终于有一天,他没有带萧来,他说绵蛮,让我们安安静静说会儿话好吗?     

我们爬上屋顶,湮丹说这是最安全的地方,没有侍卫会打扰我们。月光脱离了墙壁的束缚,我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这片天空繁星闪烁,夺目璀璨。     

湮丹给我讲他深爱的女人,她不会说话,只会仰望天空,姿势是说不出来的寂寞,仰望到双眼噙泪依然不肯罢休。她还会绣精致的女红,绣一种从未见过的图案,两只飞鸟在凄凉的苍穹下,追赶着掠天而去,却永远无法靠近。     

你爱她吗?     

他点头的时候眼里掠过一丝忧伤,他说我无法与她肌肤相亲,因为她的身体属于别的男人。     

我不再说话,只是和湮丹并排躺着,我又想起了蒹葭,我终于又和她生活在同一片屋檐下,虽然不曾见面,却依然真切地感受到她的存在,她身上露水的甘甜味道她腹部的花朵,她在我身下的逆来顺受,一切一切,仿佛触手可及。     

第二天,龙泉宫为庆祝王妃怀孕而举行盛大的庆典,在上面我看见了魂牵梦绕的蒹葭,她坐在王妃的位置,而她的身边就是湮丹。     

我终于明白了一切。     

契丹的战火烧到了皇宫,我跪在地上乞求耶律阿保机将蒹葭完好无损地带回来,尽管她是我心里一生都无法愈合的伤口。我眼睁睁地看着龙泉宫燃烧,看着契丹人搬运一箱又一箱金银珠宝,看见一张又一张落荒而逃的面孔,却始终没有蒹葭和湮丹。     

我听见婴儿一声清脆的啼哭。     

我听见龙泉宫里所有人凄惨的叫声。     

我听见湮丹悠扬哀伤的萧。     

我听见蒹葭唤我的名字,绵蛮,绵蛮,绵蛮。     

然后,我什么也听不见了,我的埙坠落在地上,形成了一道长长的伤疤,我们的爱终究还是逃不过天谴,我抚摸那道伤疤亦如抚摸蒹葭的每一寸肌肤,泪流满面。     

从那一刻起,我双耳失聪。


第四部分第20节:尘封的回忆(三)

我并不是出生在渤海国,我出生在云南一个叫庭燎的地方,那是一个四季如春的地方,看不见花开花落,生死离别。     

出生的那天,杨树花纷飞,我在母亲的怀抱中仰头,开不完就坠落。我是出生在五月,出生在春暖花开的季节。     

接生婆说快来看,这个女孩多奇怪,不哭也不闹。     

襁褓中的我只是睁着眼睛看着我的娘,娘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倾国倾城,眉心有一颗滴泪痣,嘴角有特定上扬的弧度。     

我没有名字,娘唤我丫头,她是我生命中惟一面容清晰的女子,其余的女子就像庭燎的阴天,弥漫着沉沉的水汽,她们的面容被水汽所覆盖,模糊,消融,直至消失。     

我和我娘相依为命,我总是试图知道我爹的样子,看到其他孩子和爹娘一起过中秋节的时候,我放下美味的月饼,仰起头,看着娘,直到她逃离我的视野,一个人躲在屋里拭泪。     

她是惟一读懂我眼睛的女人,尽管我出生那天起就是一个哑巴。     

我们在庭燎没有任何亲人,靠母亲绣女红维持生活,那是全天下独一无二的针法,娘绣的是一种叫泱郁的花。     

娘用绣好的女红去集市换一些米面,足够一个月生活。娘纤细的手拉着我,庭燎的集市是很热闹的,熙熙攘攘,每个人脸上都有因得到满意商品而产生的愉悦之情,每个人都有满载而归的货物,每个人都会唤我母亲媚娘,媚娘,他们亲切地叫着,娘脸上自始至终都洋溢着微笑,她俯下身,说丫头,这里的每个人都很喜欢咱们,很喜欢。     

娘每月都会买墨奶奶的一支钗,没有很大的珍珠,也没有耀眼的宝石,但都是很精致的手工制品,她挽起我黑色的发,插在上面,然后带我走到镜子前,她说看,我们的丫头多么美丽。     

除了女红,娘教我的更多是读书,写字,她从枕头下拿出一本书,她说这是中国第一部诗歌总集,产生于西周初叶至春秋中叶,共三百零五首。她说丫头,我要你每首诗都熟记于心,因为太多凄美,而这种凄美将纠结你一生一世,一生一世。     

并不是每首诗我都喜欢,有些只是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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