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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李姐儿轻叹一声,落下泪来,“他们定下了,赶明儿就要押送你爷儿俩到区政府去!”
“区政府?”天珏想了一会儿,抬头问道,“大嫂,押我们去那儿干啥?”
“说是……说是……”李姐儿说不下去了,抹起眼泪。
宗庵猜出了,却不愿相信:“李姐儿,总不会是……枪崩我们吧?”
“大叔,”李姐儿收住泪,“他们天不黑就到俺家开会,商量咋个处置你们。他们在堂间商量,我在隔间偷听,妈呀,冷汗都吓出来了!”
“咋说的?”宗庵心里一紧。
“听他们说,赶明儿就送你俩到区政府,说是正丫(*)!我不知道啥叫正丫,正在心里犯嘀咕,有林大叔发话,问的也是这事儿。工作队的头儿,就是那个韦同志说,正丫(*)就是打死地主,打死范各鸣(反革命)。万磙子问,是不是枪崩,韦同志说,崩与不崩轮不到你……”
李姐儿的话音未落地,芝娴就惨叫一声,晕死过去,怀中的娃子被她陡然松开,一下子出溜下来,滑在地面的青砖上。天珏急赶过去,一手抱起芝娴,一手抱住娃子,脸色也是变了。
宗庵看他们一眼,缓缓蹲下,两手抱头,过了一会儿,抬头望着李姐儿:“开会的都是啥人?”
李姐儿慢慢扳起指头:“一共八个,仨是工作队的,你都见过,余下是咱村的,有娃他爹、万家风扬、万家磙子、成家有林、张家天成,说是四大姓各出一个*(积极)分子,叫……叫啥子来着,对了,叫带裱(代表)!”
“四家各出一个,万家为啥出俩?”
“天成也问这事了,韦同志说,风扬不能算,风扬是区队民兵排长,不占村里带裱(代表)。万家的带裱(代表)是万磙子。”
宗庵点头:“他们还说些啥?”
“有林大叔先说话,说都整会(斗争会)开了几天,村里没啥人上台诉苦,都说大叔人品好,积德行善,是老好人,能不能不正丫(*)。大家齐说是是是,大叔说的是。娃他爹跟着也为大叔说软话,天成没说啥,一个劲儿抹泪,只有万磙子没吭声。妈那个毛哩,真不知道那个鳖货心里想啥。工作队迟迟不发话,有林大叔急了,要风扬说句话,风扬问韦同志,不正丫(*)中不中。韦同志说,这事儿没商量,县里的树鸡(书记)早就定了。树鸡(书记)说,反动地主张宗庵私通顽匪,欠下人民血债,犯下十恶不赦大罪,必须正丫(*)。这是姐弟都整(阶级斗争),没商量的。有林大叔问,大叔通匪有啥证据?韦同志说,你们看,这是字据,一百块大洋,二十石麦子,上面有王金斗的签字,铁证如山,不正丫(*)咋中?好长时间,大家都没说话,我听到有林大叔叹粗气,知道是没商量了!”
宗庵泪水流出,翻身朝李姐儿跪下,连磕三个响头,颤声泣道:“李姐儿,宗……宗庵一家谢你了!”
身为长辈的张宗庵竟然给晚辈下跪磕头,李姐儿蒙了,傻愣在那儿,待怔过神来,想拉他起来,自己是女人,不好动手,急得也跪下来,哭着求道:“大叔呀,你……你咋能对侄媳妇儿磕头哩!这……白龙爷的眼珠子盯着哩,要折损侄媳儿的寿限哩!”
听到“白龙爷”三字,张宗庵泪流满面,转过身去,对正襟端坐的白龙爷泥塑连拜数拜,泣道:“白龙爷呀,宗庵何德何能,竟得贤侄媳李姐儿风雪夜冒罪送信!宗庵何德何能,又得成家有林老弟善言倡救,还有孙家明岑贤侄、万家风扬贤孙、世侄天成犯颜直谏?白龙爷呀,您可要记住,您的子民张宗庵在这里为这些好人……祈……祈福了!”
第一章 天雨雪(3)
“老天爷呀,”李姐儿急了,“都啥时候了,你?唆这些干啥?趁天没亮,你爷儿俩快逃命吧!”
“唉,”宗庵重重地叹了口气,“李姐儿,你说说看,这大雪天的,能逃哪儿去?”
李姐儿决然说道:“先到我娘家躲几天,我娘家住在老北山里!”
宗庵连连摇头:“李姐儿,这可使不得!罪加一等不说,还要连累你的娘家人!你们都是好人哪,宗庵咋能连累你们呢!”
“那……”李姐儿想了一会儿,“你俩逃进老北山吧,寻个石洞躲起来,好赖也比让人正丫强!”
宗庵不出声了,扭头看天珏。芝娴已醒过来,两臂搂着天珏的脖子,伏在他的肩头啜泣。
“爹,”天珏接道,“大嫂说的是。咱抗不过,躲吧!”
宗庵蹲在地上,两手抱头,过一阵子,脸色亮堂一些,抬头对李姐儿道:“李姐儿,宗庵拜托你个事儿!”
“大叔,你说!”
“麻烦你去趟风扬家,求求郭姐儿。风扬是区队里的人,只要他上心,我爷儿俩或许有救!”
李姐儿点头。
“这事儿要快,让风扬看见了不好。”
“嗯,大叔放心。听娃他爹说,他们还要商量咋个分配你家的地和浮财哩,看样子得些辰光。不过,我这就过去,赶早不赶晚!”话刚落地,李姐儿人已站起,向门口走去。
宗庵摸索一会儿,解开上衣,撕开夹里,从中摸出一张纸条:“李姐儿,你把这个也给郭姐儿,让她交给风扬!”
李姐儿接过来,郑重说道:“中!”
宗庵急跨几步,伸手拉开房门,躬腰站在旁边。李姐儿将方巾围上,回头别过宗庵一家,转身走向庙门。见她出来,进才早将庙门打开,候在一侧。李姐儿探身看看野外,见雪小多了,不过仍在下,旷野里空荡荡、白茫茫的,没有半个人影。李姐儿出口长气,活动几下脚脖子,见不疼了,向进才打声招呼,朝村子方向疾步而去。
送走李姐儿,宗庵掩上门,颓然坐在地上。芝娴知道不是哭的时候,也静下来。小家伙躺在天珏怀里,依旧睡得呼呼的。
“爹!”天珏小声叫道。
宗庵抬头,目光无神地望着他。
“爹,”天珏顿一下,接道,“咋能指靠风扬呢?莫说是他,即使政府也指靠不住。我了解土改政策,在上海时,我私底里看过一份报告,说土改是分步骤的:一是土地调查;二是按地划分阶级成分;三是挖财宝,开控诉大会;四是流血斗争,就是杀人;五是分浮财;最后才是分田地。咱村里的事,差不多验证了。眼下过去三道关,下面是该杀人哩!”
“唉,”宗庵轻叹一声,“有啥法哩?老天爷变脸了,下大雪下雹子都得由他!”勾头闷一小会儿,猛然昂起,声音激越起来,“哼,杀人是天大的事,要三堂会审才中。我就不信,这世上没个王法!不究是谁坐天下,都得吃饭穿衣,都得有人纳款纳粮。咱家一没偷,二没抢,三没做亏心事,一心一意种田纳粮,他们凭啥把咱打死?再说,他们要粮,咱给了;要钱,咱给了;要房子,咱也给了。眼下咱是两手空空,跟他们一样是无产阶级,就剩几条贱命了。难道他们不讲良心,连条活路也不给?”
“爹,咱的罪不是不纳粮,是通匪!”
“啥个通匪?王金斗领着人马到咱院里,不给能中?要是这说,村里人谁家没通匪?再追上去,大家都还通日哩!过老日那几年,哪年不给日本人上粮上款?”
天珏没接话头,只是有节奏地拍打怀中的孩子。
宗庵憋不住了,追一句:“珏儿,你说话呀!”
“爹,你是好人,啥事儿都想得实。说白了,这些都是借口,他们要分咱的钱,要分咱的田,不先杀咱们,心里能踏实吗?”
宗庵勾下头,陷入冥思。
已是后半夜,大殿里静寂如死。不知过有多久,宗庵抬起头:“那……依你说,咋办?”
“听李姐儿的话,避避风头再说!”
“哪儿避去?天下全是他们的。前阵子,王金斗钻进老北山的石洞里,有几百杆枪,还不是照旧让他们抓起来,开万人会,点天灯!再说,还有芝娴和娃子,咱俩走了,叫她娘儿俩咋活?芝娴是大家闺秀,能识文,会断字,打小就没受过苦,大老远的嫁到咱家里,没享到福也就算了,咋能再让她担惊受怕?”
第一章 天雨雪(4)
毫无疑问,宗庵点到的是死穴。天珏不再吱声,更紧地抱牢孩子。
“爹,”芝娴急了,语气坚定地插进来,“你们走吧,甭管我俩。只要你俩活着,有多少苦,芝娴都能忍受!要是没有你俩,芝娴活着还有啥意思?”
宗庵低下头去,又一番思索之后,似是下定决断:“珏儿,你避避吧。就到北山里去,不要躲在亲戚家,他们会找去的!爹认识个人,家住二郎坪,是个烧炭的,咱家的炭,年年都由他供。这人实在,仗义,你去投他,能指靠!”
“那……你咋办哩?”
“再过几天,爹就满六十了,差不多算个整寿!”
天珏想也没想,摇头说道:“爹,要是你不走,珏儿哪儿也不去。要杀要剐,随他们去!”
“珏儿!”宗庵急了,流下泪,“你咋恁倔哩?你走你的,保不准爹也死不了。爹忖过了,村里人对咱没啥成见,工作队发动十几天,可你看看,不究是谁上台诉苦,都说些啥?说的全是咱的好!工作队既不是聋子,也不是瞎子,还能听不见?我琢磨,一定是那个韦同志死板,只要风扬能跟上面搭句话,爹兴许死不了!再说,爹还有个尚方宝剑哩!”
天珏、芝娴的眼睛皆是一亮。芝娴急问:“爹,是啥子?”
宗庵缓缓说道:“就是爹刚才交给李姐儿的那个纸头儿!老日临走那年,有八路军来,一个姓李的连长领人到咱家里,爹交给他大洋两百,还要给粮食,他说不好拿,没要!临走时他给爹打了那个借条。工作队不是说咱通匪吗?有这条子在,咱就通共了!至少是功过相抵!”思考一阵儿,“珏儿,你只管走吧,爹有这个望哩!”
天珏应道:“爹,甭说了。珏儿既然回来,就认命。是杀是剐,由他们去。珏儿哪儿也不去,只在这里为爹尽孝!”
张宗庵两手掩面,泣不成声:“珏儿――”
万风扬踏进自家院子时,东方已发亮,大雪铺有四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