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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桩事儿也有个头。分完家那天,社长易六成前来检查工作,顺便串下亲戚。四队社员苏长桂的老婆易姐儿是他一家子,论辈分没出五服,叫他堂哥。中午风扬要在村部招待他,六成执意不肯,一定要在长桂家吃,风扬无奈,只好赶过来作陪。
长桂家与成家院子挨院子,红薯窖打在一起。长桂曾开玩笑说,再挖一锹就通了。吃饭时话题自然提到成家,六成笑问长桂:“听说东院成家没入社,咋回事儿?”
不及长桂说话,风扬长叹一声接过话头:“唉,是人家成家眼高气粗,没瞧上我万风扬嘛!”
长桂赶忙赔笑,替有林圆场子:“风扬社长是开玩笑哩,六成哥信不得。就我知道的,有林大爷没有瞧不起风扬社长,主要是舍不下他家那块祖地!”
“是了,”六成笑道,“我那黑龙庙也有一家,原来是下中农,这几年日子过美了,置下两头牛,景况快要赶上富农哩。我立社,他死活不肯入!”
风扬插话:“那……这阵儿他入了吗?”
“能不入吗?”六成哈哈笑道,“我易六成是打铁的,他这块生铁,咋能禁得住我这烈火炼?”
“六成哥,”风扬亦笑起来,“快说说经验,你是咋个炼他的?”
“也没咋炼他,只用一招,就是鼓风。我忖摸,他面子死撑着不入,心里却在打鼓。我琢磨他,他也在琢磨我,琢磨政府,看看底线究竟在哪儿。我忖透这个,今儿使张三通风给他,说政府要重新划成分,要是被划为富农,弄不好还要游斗他;明儿让李四报信给他,说政府既然把地分了,就不会干涉他,入社讲究自由,谁愿入谁入,不愿入可以不入。就这样,东一句,西一句,他始终忖不透我的底,托人探我口风,我说,现在入社,我欢迎,过去这几天,谁再想入,没门儿!他撑不过,主动套上牛,赶上车,加到我的社里来。我也没食言,组织全体社员排着队欢迎他,在他的胸脯上戴上一朵大纸花!哈哈哈……”六成说到这儿,大笑起来,“来来来,喝酒!”
六成走后,风扬在家里忖摸一天。晚上韦光正来,再次问及雪梅的事。风扬心里不是味,推说他同雪梅扇过风了,雪梅说,她的事不要别人管,她要自己寻。并说天成急了,请人想给雪梅介绍婆家,也被雪梅顶回来。天成骂她,她脾气倔,与天成分开锅灶吃饭了。
韦光正听到这些细情,呵呵笑起来:“嗯,看来雪梅同志真就是新时代人,要自己相哩!这是好事儿,我回去就对老白扇风,让他主动点儿!”
接着,韦光正问起社里的事,风扬粗略汇报过,只说全村人都入社了,分为四个生产队,没提成家的事。韦光正临走时,风扬问他:“请问领导,上级这阵儿又有啥运动?”
韦光正摇摇头:“没啥新的,就是合作化,你这儿正搞着哩!”
“我是说,有没有揪出啥个反动分子之类?”风扬把话挑白。
韦光正陡然想起什么,从挂包里摸出一份旧报纸,笑道:“前阵子中央揭批高饶反革命联盟,这是《人民日报》社论,因与农业合作化关系不大,白书记听了,没让往下传达。你要是想学习,就送给你了!”
风扬接过报纸,扫一眼,笑问:“啥东西叫高饶?”
“就是反党、反革命分子高岗、饶漱石,各地都在揭批!”
“中,这阵儿没事儿,我找人在村子里念念,也揭批揭批!”风扬笑道。
“咋不中哩!”韦光正又从包里取出一份红头文件,“要是揭批,就把这个一道念。这是中央文件,讲得透!”
风扬接过来,晚上在灯下苦读一会儿,许多字不识,吃不透。思忖有顷,猛然想起孙民善的小崽子志慧在镇上读书,忙使人去问。正好这日是星期六,志慧回家拿粮食,这阵儿刚到家。风扬请他过来,将报纸与文件细读一遍,他又凝神品味许久,第二日上午,敲钟召开群众大会,吩咐志慧在会上朗读。
第三章 合作社(23)
志慧扯着童声,将报纸和文件朗诵一遍,风扬咳嗽一声,挥手说道:“高岗、饶漱石是新时代的反革命,是顽固分子,全国各地都有,黑龙庙不久前就逮住一个,是小高岗,是小饶漱石。据我所知,咱村里也有,是大高岗,大饶漱石,你们回家之后,都给我好好找找。谁家要是藏着,匿着,谁家要是抗拒到底,贫下中农是不依的,我万风扬是不依的,上级政府也是不依的!”
这份社论和文件志慧念得不清不楚,风扬这几句话更是没头没脑,四棵杨人无不听得云里雾里,都将高岗误解为高缸,饶漱石听成老鼠屎,散会后,各家各户开始翻缸倒柜,四处寻觅起老鼠屎来。
开会只为老鼠屎,有林忖不透,听说高级社的社长易六成昨儿到过长桂家,就让家兴到长桂家打探风声。
家兴到长桂家时,见长桂正从屋子里出来,不无懊丧地拍着一身灰土。
“忙啥子哩,弄成这样?”家兴笑道。
“嗨,”长桂苦笑一声,“风扬念报纸,要大家斗争高缸、老鼠屎,你说说看,这地主挨斗,反动派挨斗,连老鼠屎也要挨斗,你说好笑不好笑!”
“寻到没?”家兴问道。
“日过他妈哩,”长桂恨恨地说,“几个高点儿的缸都翻腾遍了,就是寻不到老鼠屎。真也日怪,平日饭碗里就能捞到,真要去寻,却连影儿也见不着,你说邪门不邪门!”
“风扬还说啥了?”家兴又问。
“风扬还说,黑龙庙找到一个,是小老鼠屎,咱村里有大的,不知道藏在谁家里。我这也在寻哩!”
家兴听得一头雾水,回到家里,将长桂扒缸寻老鼠屎的事儿说了。有林连吸几锅烟,起来说道:“我忖透了,他这个大老鼠屎,就是咱成家!”
“不会吧?”家兴笑道,“老鼠屎跟咱家有啥关系。咱家里没有高缸,只有几个小面坛,粮食都在囤子里呢!”
老有林瞥他一眼:“你要不信,去寻青龙问问!”
家兴踅身去寻青龙,果然不出有林所料,青龙叹道:“大爷说的是,我忖摸了,风扬就是这意思。我打听过,黑龙庙的小老鼠屎是户下中农,一直撑到上个月才入社。咱村里的大老鼠屎,只怕就是大爷!”
“那可咋办哩?”
“你得劝劝大爷,不究咋说,胳膊拧不过大腿。不说风扬面子搁不住,这形势也是明摆着的,从上到下都在搞合作化,就像刮大风,搞单干不时兴了。真要*风扬,万一把大爷关起来,硬说成是老鼠屎,连个告状的地方也没有!”
家兴蹲不住了,回家跟有林商量这事儿。有林思想一夜,第二天在堂前摆起祖宗,将土地证供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唠叨半日,起身对家兴道:“你跟青龙说,让他跟那鳖子捎个信,就说老有林同意入社!”
赶到错晌午,青龙过来对成家说,风扬捎话,眼下跟过去不一样,是高级社,他只是副社长,要发展新社员,他一个人定不下,得跟社长商量。有林的脸色沉下去,眉头拧起来,连吸几口烟,恨恨地说:“什么定不下?他这是存心憋堵我!”
“嗯,”青龙点点头,“大爷是着哩。我有个主意,兴许能成!”
家兴急问:“啥主意?”
“入社得写申请书。大爷去请老宗先写,由他亲手交给风扬。宗先拿竹板子打过风扬手心,只要他出面,风扬不会再说啥!”
家兴转向有林:“爹,中不?”
有林脸一黑:“你们去找吧,甭提我!”
家兴跟青龙一道寻到白龙庙,将事儿前后说了。宗先笑笑,对青龙道:“你跟有林说一声,没啥大不了的,这个申请书,我写!”
三日过后,宗先带给成家一个表格,要有林填写入社物资。有林不忍心,只在一边抽闷烟。家兴将六亩河坡祖地、两头牛、几套农具等,一宗一宗说一遍,宗先代填了,由老有林按上手印。
“大爷,你想编入哪个队?”青龙眼巴巴地望着老有林。
“想个?哩!”老有林头也不抬,“就称你小子的意吧!”
“是着哩!”青龙呵呵乐了,“孙子巴望好几天了,大爷要是不入四队,孙子非要栽进大杨树下那口深井里不可!”
青龙这句松话一出口,大家皆笑起来。
成家入社那天,阳光明媚。
家兴拉着成家几年来辛苦置买的全套农具,老有林黑丧着脸,牵着由他一手养大的牝牛,牝牛的几条腿之间,屁颠屁颠地跟着一头小牛犊,才两个月大,在全村人的夹道欢迎声中走到张家的大院前面。
风扬搞的场面很大,全体社员列队迎接,连锣鼓手也到场了,咚咚咚,锵锵锵,敲得老有林脑袋疼。风扬迎着有林,笑容满面,将一朵特大的红纸花戴在他的胸襟上。
老有林没有笑,也笑不出来。待仪式行完,老有林转过身子,脚步踉跄地赶回家里。一进院门,老有林紧前几步,“哇”的一声,将一口血直直喷在大椿树上。
老有林病了。
就在老有林生病的这天夜里,英芝的房间里传来一声儿啼,忙活着接生的易姐儿抱起来一看,果然是个带把儿的。
当家兴抱赤子进来报喜时,老有林挣扎着坐起,苍白的脸上总算浮出笑。
“就叫旺地吧!”有林接连咳嗽几声,艰难地说出这个名字。
家兴知道,爹的这场大病,实打实是这块祖地闹出来的。
第四章 高产田(1)
老有林一辈子没生病,一生病就如脱层皮。天旗把过脉,见有林胸闷,痰多,痰中带血丝,断出他患的是气鼓,起因是火气旺和积劳,要静养。地上交了,有林不再想田里的事,赌气卧床。此后二十多天,天旗隔三差五把一次脉,开出药方,成刘氏一天到晚忙活熬药,路人远远就能闻到成家院子飘出的草药味。
这日后晌,天旗又来看病,开出一剂药方。家兴送天旗走出东屋门,正要出院子,成刘氏的声音从灶火传出:“天旗!”
天旗顿住脚:“大婶,啥事儿?”
成刘氏捧着围裙,压低声音:“老头子这病,要不要去请药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