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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旗顿住脚:“大婶,啥事儿?”
成刘氏捧着围裙,压低声音:“老头子这病,要不要去请药引子?”
药引子是老烟薰长烟杆里流出来的烟屎,也叫烟油,不是大病用不上。天旗笑笑,摇了摇头。
成刘氏吁出一口气:“我这老头子,得的究底是啥病?”
“气鼓,不打紧的。吃几剂药,养几天就好了!”
“啥叫气鼓?”
“就是着气了。常言说,喜伤心,怒伤肝。大叔阳气盛,肝火旺,易动怒,这阵儿伤到肝了。”
“咦,肝在下头,他为啥上面疼哩?你看他面红耳赤,头晕头疼,这还咳嗽出血哩。”
天旗解释道:“肝火过旺,火就会上冲。有冲到眼上的,有冲到头上的。大叔的肝火,冲到头上了。”
“这病大吗?”
“说大就大,说不大也不大。肝火过旺,首先得泻火。泻火光靠吃药不中,还要少生气,多休息。只要平心静气,病就去了。”
成刘氏长叹一声:“唉,要照你说,他这病算是没治了!”
天旗怔道:“咋哩?”
“让他咋好哩?你大叔这人,干啥都中,让他平心静气却比登天还难。”
“大婶说的是。不过,此一时也,彼一时也。这阵儿大叔得病了,想必还是听劝的,大婶多劝劝他就是!”
“我咋敢劝哩?要劝,也得你劝!”
“中!下次再来,我就劝劝他。他要不听,就得一直睡在床上。”
“嗯,这法儿好。你要照狠处说。他这人,静不下心,也躺不安稳。”
近日来,万秃子像是变个人,干什么都使足了劲。
刚落过雨,万秃子拉上架子车朝南岗上运土肥。走到村南汪泥坑边,左轮陷在泥坑里。万秃子额上的汗珠就如淋过雨水一般,弓腰蹬腿,朝左一拧,朝右一拧,车轮非但没出来,反而越陷越深。折腾一番,万秃子泄气了,扎下车子,抹把汗,脱帽子扇风。
万磙子也拉一车土肥赶上来,朝车上扫一眼:“风召,你装恁多,逞啥能哩?”
万秃子咧嘴一笑:“磙子叔,我近来咋样?”
万磙子点头:“嗯,像个人了。”
万秃子不无得意地又扇几下风:“呵呵,这叫啥?这叫浪子回头金不换。我就不信,我,万风召,同样长着两条腿,同样长着两只胳膊,咋就不如人哩?磙子叔,你瞧好,都说我这人不正干,这一回,我就正干一番让他们看看!”
万磙子拍拍他的肩:“中,磙子叔要的就是这个。不瞒你说,几天前风扬还在我跟前竖拇指夸奖你哩!”
万秃子一阵惊喜:“真的?”
“当然是真的,磙子叔啥时候骗过你?”
万秃子压低声音:“那……磙子叔,你应下我的那桩事儿,有啥消息?”
万磙子挠挠耳根:“啥事儿?”
万秃子急了:“磙子叔,你答应过我,只要我正干,你就给我弄个女人!”
万磙子呵呵笑着拍拍脑袋:“瞧叔这记性,这阵儿忙晕了!中,磙子叔这就为你张罗去!”
万秃子憨憨一笑,将拉车的背带绳套在肩上:“磙子叔,你瞧好!”猛一用力,车轮竟然忽一声滚出泥坑。
拉完土粪,万磙子扯上老鸭子直奔双龙镇,说是赶个集。各自买点东西,磙子将他让到一家饭馆里,豪气地叫了两荤两素四道菜和一瓶曲酒。
酒菜上来,万磙子夹起一大块红烧肉放在老鸭子面前:“鸭子哥,来,这块最大,你吃!”倒满一盅酒,递过去,“没酒,肉不香!”
老鸭子一手拿筷子夹住肉,一手接过酒盅,细细审看几眼,眯眼看磙子:“磙子兄弟,你这块肉,好吃不好咽,你这盅酒,好闻不好喝呀。”
第四章 高产田(2)
“鸭子哥,你说话绕,兄弟听不懂。啥意思,给兄弟解说一下。”
老鸭子慢吞吞地说:“你媳妇有了,娃子也有了,却又请我来这里,好酒好肉招待,没个啥说辞,叫我咋下肚哩?”话没落地,大肥肉就已送进嘴里。
磙子笑道:“既然鸭子哥爽快,我就不打弯了。这桌酒菜,是我代风召请的!”
老鸭子将噙在嘴里的大肥肉吐出来,大瞪两眼:“啥?”
“兄弟想托鸭子哥的脸,为风召小侄好歹寻个婆娘。”
老鸭子将酒盅放下,推过去,又将肉块搁回盘里,长叹一声:“唉,大兄弟呀,不是鸭子哥不给你面子,是……是这酒肉不好消化呀。你知道,要是为大兄弟你提亲,我一点儿难也不用作,可为风召提亲,你……你这不是净给我出难题吗?”
磙子将酒盅再推过去,肉块重新夹起来:“嘻嘻,在这山窝里,谁人不晓得鸭子哥?要是一门寻常亲事,咋能显出鸭子哥的手段?”
鸭子将肉夹起来,塞进嘴里,嚼咬几下吞下肚,又将酒盅端起,无奈地摇摇头:“唉,都说我鸭子会说话,可比起大兄弟来,这还差下一小点儿。中,就冲大兄弟这句话,鸭子哥豁出去了。”
此后没几天,老鸭子真还物色到一个。跟风召一样,那女的也是秃头。
相亲这日,风召特别借来一张雕花八仙桌。一个大块头男人坐在上位,陪位是老鸭子,两个女人坐在左侧,万磙子两口子坐在右侧,戴着绿色军帽的万秃子坐在下首,那女人挨他坐在旁边,头上裹一条花格子方巾。
没坐多久,灶火传来瞎子娘的声音:“召儿,蛋茶烧好了,快来端!”
万秃子应一声,起身走到灶火。磙子媳妇也跟出去,端上几只大碗,每人跟前摆一碗。
见碗中不是荷包蛋,而是蛋花,坐在上位的大块头微微皱眉。
老鸭子拿起筷子:“来来来,蛋茶吃的是个热乎!”转对上位,“呵呵呵,冯老哥,你得开个头!你不动嘴,叫鸭子咋喝哩!”
大块头推开碗:“你们喝吧。我这几天上火,嗓子疼,连口唾沫都咽不下。”
老鸭子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冯老哥,你有所不知,蛋茶正好清火。老嫂子原说要打荷包蛋的,蛋都拿出来了。鸭子看出老哥有点上火,没让打,特别吩咐嫂子做蛋茶,要清淡点。呵呵呵,你看,这还真给鸭子料到了。”
大块头半是嘲讽:“是呀,你这张鸭子嘴既能说,又能料。不过,我这火气是说上就上,这阵子连蛋茶也压不住了。”
万秃子听不出其中名堂,关切地说:“大叔,我这就去请天旗。他医术高,能压住火!”
大块头白他一眼,冷冷说道:“不用了,我这火得回家压。”起身,“妞儿,咱走吧。”
老鸭子死活拦住,几人这才勉强坐下,可没人再喝蛋茶。
万磙子脸上挂不住了,看一眼媳妇,后悔没让她多拿来几个鸡蛋。
有林的病好多了。
吃过午饭,有林再也不想躺在床上,就在院里转来转去。正在转悠,青龙提着一只小筐走进来,里面装着十只鸡蛋、二斤白面和一小捆稍稍有点发乌的烟叶。
有林扫他一眼,没理睬,顾自转悠。
成刘氏瞥见,从灶火里走出来:“青龙呀,好几日没见你来了,怪想哩。”
青龙将篮子递过去:“大奶,你看我这篮子里都是啥?”
成刘氏接住筐一看,又推回去:“哎哟哟,青龙呀,这些都是金贵东西,大奶借不起。”
“大奶,不是借给你的,是孙子孝敬的。”
“咦,你咋说出这话哩?”
“你看,大婶为我添个小兄弟,今儿满月,咋说也得表个心意。”
成刘氏合不拢口:“哎哟哟,青龙呀,这……咋能让你破费哩?”
青龙的眼角瞄向有林,故意吊起声音:“大奶,你看我这捆烟咋样?颜色乌青,闻起来喷喷香哩。”
成刘氏正要应声,听见有林重重咳嗽一声,赶忙憋住,朝有林努努嘴。青龙从篮中拿过烟,走到有林跟前:“大爷,你咋起床哩?躺在床上多美!”在他跟前蹲下,掏出烟袋,抽出一根烟叶,揉碎,装进烟锅。
第四章 高产田(3)
有林瞄一眼那捆烟,也蹲下来。
青龙装好烟,点上火,递给有林:“大爷,你尝尝,壮不?”
有林接过来,吧嗒几口:“哪儿弄的?”
“镇上。昨儿去街上理发,顺便瞄一眼烟铺,相中这一捆,拿回来放在枕边,美了我一整夜!”
“咦,咋不抽哩?”
“这是孝敬大爷的,大爷都没抽,孙子咋能动嘴哩?”
有林长吸口烟,斜他一眼,又扫一下烟捆:“说吧,你想让大爷干啥?”
青龙嘻嘻一笑:“啥也不让大爷干,只让大爷美美实实地躺在床上,再睡三个月!”
有林瞪他一眼:“你小子,黄鼠狼给鸡拜年,就没安好心!你明知道大爷闲不住,还来故意气我!”
青龙故意长叹一声:“唉,大爷,不是我气你,是你故意气我哩。不瞒大爷,孙子做梦都想大睡三天。大爷一睡就是一个多月,馋得孙子眼都红哩!”
有林又吸一口烟:“美个屁!这阵儿我这骨头又酸又疼,一看见床,心里就烦。我问天旗是啥病,天旗说,这叫穷病!日过他妈哩,生个穷命,得病也得穷病!好了,大爷不和你小子扯闲皮。说吧,你小子给大爷派的是啥活儿?”
青龙嘻嘻一笑:“我就知道大爷闲不住,活儿早就寻思好了。前几天我从镇上牵回一头牛,加上大爷的和社里分的,打总儿是五头,外加大爷那个小崽子,长桂一个人整不过来。在咱队里,论起整牛,谁都不如大爷,即使长桂都得靠边儿站。孙子这想,大爷就做个老牛倌,把我这几头牛管起来,中不?”
有林应道:“社里分的那几头,我看着烦!”
青龙嘻嘻又是一笑:“是着哩,大爷这叫爱憎分明!”吧嗒几下烟嘴儿,“社里分的三头和那头驴,还让长桂整,大爷只管你的一老一小,外加我刚拉回来的老犍子,咋样?”
有林忽地起身:“听说你的新牛屋盖得不赖,走,领大爷看看去!”
青龙、有林兴冲冲地赶往牛屋,刚过桥,远远望见老鸭子照面走来,耷拉个脑袋,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青龙扬手:“鸭子叔,啥东西丢了?”
老鸭子应道:“没丢啥。”
“没丢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