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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棵杨原本不错,叫上去也有激情,但眼下是生产大队了,他治下是四个村子,四棵杨显然叫小了。这是其一。其二更重要,就是摆平村里。风扬知道,尽管自己掌管四个村子,但他真正关心的只有一个,就是四棵杨。
四棵杨才是他的天和地。
然而,在四棵杨,人们表面上听他的,暗中却听老烟薰的。不仅是老烟薰,无论是张家、孙家和成家,哪一家都在暗中与他打擂台。如何让他们口服心服,绝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也不是支书这个名头就能裁定的。说实在话,早晚见到四棵大杨树,他的心里就会产生敬畏。
是的,四棵杨不是树,而是一种势,是种说不清、道不明、人人倚重的势。若是去掉“四棵杨”三字,他或能从某种程度上去除这种势,使村人从另一侧面仰视他万风扬,而不是仰视四棵杨。
改个什么名字呢?
一连折腾几天,风扬一筹莫展,灵机一动,唤来志慧,笑道:“四棵杨这名字太土,韦书记让我改名,我琢磨来琢磨去,总也琢磨不出个子丑寅卯。他奶奶哩,肚里就这点儿货,东也不合适,西也不合适,横竖不是个趟儿。你是文化人,看的纸儿多,赶快日弄一个!”
“我听说黑龙庙也改名了!”志慧神秘兮兮地说。
“不会吧!”风扬一怔,“黑大个要改名,事先咋能不打个招呼?前儿我还见着他哩!”
“是昨儿改的!”志慧笑道,“我也是刚听说,正准备给你报个信呢!”
“他改成啥了?”
“他们位于河东,叫东风大队!”
“我们干脆叫西风。东风软绵绵的,西北风才有劲,吹死他!”
“不中,不中!”志慧连连摇头,“你不知道东风多厉害!报纸上说,东风是社会主义,西风呢,是资本主义。社会主义是贫下中农,资本主义是地主老财,我们要是起个西风,不就整到地主老财那堆儿去了?”
“日他奶哩,”风扬做个鬼脸,“东风西风也有恁多讲究,要不是你的学问大,我这不是明摆着犯错误咧!”抽口烟,眯眼望着志慧,“你说叫啥?”
“这……”志慧扳算指头,“黑龙庙叫东风,马王河叫跃进,镇北叫解放,赵家坡叫上游……唉,好名字全让他们占去了!”
第五章 四棵杨(12)
“快点儿想!”风扬急道,“整个厉害的,盖了他们!”
志慧闷头苦思半晌,猛然抬头:“风扬叔,有了!”
“快说!”
“叫东方红!”志慧的声音有些激动,“歌儿咋唱?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毫无疑问,太阳就是毛主席。没有毛主席,就没有新中国,也就没有社会主义,更没有那些东风、跃进、解放、上游之类。天大地大,谁也没有毛主席大!”
“中中中!”万风扬竖起拇指连连夸耀,“这名字中!”又忖一阵,越发得意,呵呵连笑数声,“嗯,在戏文里,毛主席就是开国皇帝,太阳升,就是毛主席皇袍加身,坐上金銮殿的龙椅。在太阳升之前,东方得先红。咱这名字算是叫到根上了!你小子,看来几年书没白读。”拍拍志慧肩膀,“好,跟着风扬叔好好干,把你喝的墨水派上用场,甭烂在肚里,捂臭了!”
“风扬叔,”志慧嘻嘻笑道,“不瞒你说,我一打学校里回来,就铁定主意跟上你了,想甩你也甩不掉!”
“你小子,赶上你爹了!”风扬乐呵呵地拿出纸头,伏在桌上郑重写道:“伏牛县战红旗人民公社东方红大队!”端详一阵,美滋滋地再次笑起来。
战红旗人民公社成立后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催收公粮,粮库设在双龙镇。由于大跃进形势喜人,县粮食局特别拨出专款,临时盖出两座新库,每座可容纳五十万斤。加上原来的老库,双龙分库的总库容逾出两百万斤,这阵儿张开大口,正在候着各个大队的新粮。
青龙接到志慧发给他的公粮单,一下子傻了,待反应过来,风一般旋进黄老五家,围着大粮囤不停转圈。
“咋……咋哩?”老五感觉青龙的气色不对,倚在门边小声问道。
“滚滚滚!”青龙指着院门连声喝道,“滚远点儿!”
老五见青龙脖子上青筋突出,眼珠子僵直,声音歇斯底里,吓得脖子一缩,溜出院子,在门外转几圈,越想越觉得不对,撒开两腿跑到成家,一手扯上有林,另一手扯上家兴:“快……快……快……”
“老五,咋哩?”老有林吃一惊。
“青……青龙疯……疯……”老五舌头本来就僵,这阵儿更不管用了。
老有林眼珠子急转几下,对家兴道:“兴儿,你去喊上道爷,再叫上天旗和烟薰,我先过去看看!”
待家兴领着几人匆匆赶到时,青龙已平静下来,蹲在麦囤边一口接一口抽烟,脸黑沉着。老有林蹲在斜对面,眼角瞄着他,没说话,也抽着烟。两股浓烟从他们的粗大鼻孔里喷出来,形成烟柱,盘旋着升腾。
几个人站在门口,面面相觑。
老烟薰呵呵笑着走前几步,在青龙旁边蹲下,将他的长烟杆儿横过来,在烟锅里揉些烟末,伸到青龙跟前:“借个火!”
青龙伸过烟锅,两个烟锅接上嘴,各吸几口,老烟薰移开,慢腾腾地又笑一声:“啥?事儿,脸拉得像老驴!”
“烟爷,你估估看,这几囤麦子有多少?”青龙拿烟锅指了指麦囤。
老烟薰不看麦囤,又吸一口:“扯啥哩?说吧!”
“你看看就知道了!”青龙从袋里掏出公粮单,一把甩过来。
老烟薰拾起来,眯眼看一会儿,递给进才:“上面写的啥,我眼花,看不清!”
进才接过,眼珠子瞪大:“是公粮单,四队应交夏粮十二万六千八!”
众人一听,尽皆傻了。
“我日他奶奶,”青龙从地上跳起来,“这几囤麦子打总儿才多少?要是这个数,即使连去年吃进肚里的全吐出来,也还不够哩!”
“账是咋算的?”老有林问道。
“咋算的?”青龙恨恨地说,“听志慧说,咱种冬麦百二十亩,按均产四千斤,应收四十八万斤,公粮是按这个数字折算出来的!”
众人不做声了。好一阵子,老有林将烟锅狠狠敲在门墩儿上:“我早忖出那小子成个王八蛋了,正事儿一点儿没干,净胡整,这下算是验实了!”
谁都知道老有林说的是风扬,没人接腔。
家兴小声劝道:“爹,咱说这些干啥?”
“不干啥!”老有林忽地起身,噔噔噔走出去了。
第五章 四棵杨(13)
“青……青龙,”老五走到青龙跟前,小声问道,“咱……咱少……少……少藏点儿,中……中不?”
青龙白他一眼,转向进才:“进才,去年咱上交多少?”
“一万七千七,集体提留一万!”进才应道。
“他奶奶的,”青龙毅然站起,“我一直想着这些?事儿是吹大气,是领导跟咱闹着玩的,没想到真让交公粮哩!这些鸟人,一百辈子没种过庄稼,不知道都是咋?想哩,半天云里日老鹰,净整些悬天悬地的事儿。一亩地打五千,连二?祥也不信,他们竟信!”
“五千斤不中了!”进才小声插话,“前几天,志慧叫我去大队部开会计会,连念几张报纸,听下来,咱这日天炮不中了。人家的麦子打到七千多,还有打到一万多的。湖北有个地方,稻子打到三万六,上《人民日报》哩!”
“真的?”青龙一怔,又过一阵儿,扑哧笑出声来,“奶奶的,我这就寻万磙子去,好好损他一顿。志慧把我的日天炮放到他头上,看他牛的,连他爹姓啥名谁都不知道了!”
“算了!”家兴没好气地说,“幸亏没给你弄上。真要弄给你,还不留个话把子,等着四棵杨子子孙孙拿手指头戳你脊梁骨儿!”
青龙摸摸头皮:“幸亏没弄上!”又忖一会儿,“话到这儿,我心里亮堂了。日天炮在万磙子头上,三队的公粮一定比咱多,我看他咋个交法?还有一队、二队,他们地多,交的一定比咱多。天塌下来,压大家。都交了,咱也交。都不交,嗬!”抖抖肩膀,呵呵乐起来。
果然,交公粮时,几个生产队都没交到要求的数字,一队交两万三,二队交两万一,三队交两万四,差不多都是去年的数。李青龙一见,只让交出一万七,留下七百斤公粮和一万斤提留做个活套,以便见机行事。
这个数字当然不过关。公粮是政治任务,没过半月,县上派人抓落实,白云天亲自领着公社的催粮队直奔四棵杨。四棵杨高产却交不足公粮,若是上到纲上,事儿可就大了。
“你们只管先交上,”白云天在生产队长会上侃侃说道,“咱干的是共产主义。啥叫共产主义哩?共产就是财产共有,也就是说,地里打下的粮食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是全国人民的。大家交公粮,就是将粮食交给全国人民,交给国家,交给党。待没粮吃时,国家自会记着我们,自会把粮食发下来,返还大家。这叫啥哩?在戏文里,这就叫吃皇粮!”
“交吧,”风扬劝道,“甭心疼这点儿。要不是共产党,咱哪能打恁多?不是吹的,你们有谁见过这般收成?交给党,咱还能不放心?说句不吉利的话,万一闹上灾荒,党也绝不会看着咱老百姓饿死!除去天成,大家都是党员。我问一句,你们有谁信不过党?换句话说,要是大家不交,闹到刘书记那儿,不但白书记、韦书记脸面没地方搁,咱这面子也不好看,说不定还得挨批判哩!”
几个队长面面相觑。
“咋交哩?”万磙子首先发炮,“不知道一队、二队、四队是多少,我这三队应交十五万七,尽管地多,可我满打满算,打总儿只收六万九!我想问问白书记,恁些公粮是咋算出来的?”
白云天、万风扬互望一眼。
志慧笑道:“是从你的日天炮里算出来的!”
万磙子涨红脸:“那是吹大气!”
“磙子娃,你吹呀,再吹呀!”青龙瞥他一眼,美美地喷出一股烟,甚是解气。
磙子的脸色越发紫涨,朝青龙狠瞪一眼,气呼呼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