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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下鼻子,对着乔夫人的瞪眼,表现出和平共处的气慨。等乔夫人的眼光
转过去后,他偷偷地把两只手的食指交叉在一起,让我看这个手势,以表明
乔夫人正在气头上。其实她总是在生气,生气是她的平时表现。她一生气,
乔和我就得几个星期地受气,变成了十字军战士,因为不朽的十字军战士总
是叉着腿站着,两腿叉立和两食指交叉一样都是怒气冲冲的象征。
今天我们将有一顿盛况空前的丰富午餐,上的菜会有青菜烧腌猪腿,一
对八宝烤鸭。昨天早晨就做好了一块漂亮的碎肉饼,所以碎肉不见了这件事
还没有被发觉。另外,布丁也已经开始用水蒸了。中饭的盛大安排却简而单
之地把我们的早餐给挤掉了。乔夫人说:“我没有时间给你们大摆筵席,让
你们又吞又饮,然后再给你们洗碗涮碟,摆在我面前的事情很多,我告诉你
们,不要指望。”
所以我们只得弄点面包片充饥。现在,我们仿佛是拥有两千士兵的军队
在急行军,而不是两个待在家中的大人和孩子。我们把柜子上的一罐加水牛
奶大口地倒在嘴里,脸上露出抱歉的表情。这时,乔夫人挂上了洁白的窗
帘,在宽阔的壁炉架上钉了一块新的花边布,换下了旧的,还打开了过道上
的正式会客室。这个会客室专门为节日开放,而其他时间都只能和银箔纸雾
气般的寒光共同度过。这种雾气般的寒光一直照到壁炉架上四只玲珑可爱的
白色陶瓷小狮于狗身上。每一条狗都有一只黑鼻子,嘴中衔着一篮子花朵,
造型色彩都一模一样。乔夫人是一位非常爱干净的家庭主妇,但因为她非常
过分地爱干净,到头来,她的干净比起肮脏更使人感到不舒服,不愉快。干
净本是虔诚的邻居,所以有些虔诚的人也就爱起干净来了。
我的姐姐由于有许许多多的事情要做,上教堂的任务只能由代表履行,
也就是说,由乔和我代替她去。乔穿起工装倒是一个结结实实、很有性格的
铁匠,但是一穿起节日服装,就变成了一个矫揉造作的稻草人。他的节日服
装穿起来既不合身,也不像是他的。他穿在身上的每一件衣服都好像在咬他
的肉。在这圣诞节的日子里,当教堂的欢乐钟声响起,他从房中走出来,穿
着那套节日礼服,完全是一副可怜的样子。至于我,我的姐姐自有她的想
法,把我看作是一个小讨债鬼,出生的那一天由警察局里的产科医生接生出
来并交给她,由她任意处置,甚至可以破坏法律的原则。我从一生下来到现
在所受到的待遇,就好像我天生就是理性、宗教以及道德准则的死对头,就
是反对好朋友的劝阻,本来不该出生,而我却坚持出生的。就连带我去做一
套新衣服,裁缝师傅也受命把它们做成感化院里的式样,决不考虑放开我的
手脚让其自由行动。
所以乔和我到教堂的这副仪表对于那些有怜悯心肠的人来说,一定会令
其大力感动。其实我外表所忍受的痛苦比起内心所忍受的痛苦来说是微不足
道的。只要我姐姐走近食品间,或者从食品间走出来,我就神魂不定,心惊
肉跳,然而,毕竟是我亲手进行的偷窃,想起来又是悔恨交加。这害怕和悔
恨的心情在我的内心是势均力敌的。秘密作恶的沉重担子压在我的心头,我
在恩忖,要是我向教会坦白交待,教会有没有能力保护我,使我躲过那个令
人毛骨悚然的年轻人的复仇。于是,我打定了主意,在教堂宣布结婚预告
时,等牧师说“如有异议可陈述己见”后,我就挺身而出,并且建议到祷告
间去和牧师密谈。可惜这一天是圣诞节,不是礼拜天,否则我说不定真会采
取这个极端的手段,使全体教民大吃一惊的。
教堂里的职员沃甫赛先生那天要到我们家来吃饭,另外来吃饭的还有车
匠胡卜先生及胡卜夫人,还有彭波契克舅舅。应该说他是乔的舅舅,不过乔
夫人却把他占为自己的舅舅。舅舅在附近的镇上做粮食生意,手头富裕,出
门有自己的马车。中餐定在下午一时半。乔和我从教堂回到家时,餐桌已整
理就绪,乔夫人也打扮了一番。菜肴己下锅,正门也打开了(这门在其他时
间是不开放的),准备迎接客人的光临,处处都显得富丽堂皇。到现在为
止,关于失窃之事一个字也没有提到。
午餐的时间到了,但这没有使我心情轻松;宾客纷至,也没有使我负疚
的情感如释重负。沃甫赛先生生了一只鹰钩鼻,还有个大而秃的前额,泛出
亮亮的油光。他的语音深沉洪亮,为此他十分骄傲。凡是他的朋友都晓得,
只要任他自由发挥,他念起经文来,连牧师也比不上。他认为,如果教会实
行开放政策,进行竟选,他只要参加竞争,就一定当选,决不会失望。可是
教会并不实行开放政策,他还是教堂的一个职员,这我在前面就提到过。于
是,他只能狠狠地惩罚“阿门”。在他诵读圣诗时,总是清清楚楚地读完一
整节,然后向下面的会众环视一下,仿佛在说:“你们听到上面的这个朋友
朗诵得如何,再看看他的朗诵风格怎样,提提你们的意见。”
我打开正门迎接宾客。这是为了使他们相信,我们历来都是开大门的。
我迎接的第一个人是沃甫赛先生,第二次迎接的是胡卜先生和夫人,最后才
是彭波契克舅舅。虽然这里我称他舅舅,但请注意,我姐姐是不允许我叫他
舅舅的,否则我就会受到非常严厉的惩罚。
“乔夫人,”彭波契克进来后对姐姐说道。他是一个大块头的中年人,
行动缓慢,呼吸困难,生了张鱼一般的扁嘴,眼睛迟钝却睁得滚圆,沙色的
头发根根竖立在头上,那模样真像被闷得昏迷了过去而现在才苏醒过来一
样。“我给你捎来节日的问候,夫人,我为你捎来了一瓶雪莉酒,夫人,我
还为你捎来了一瓶葡萄牙波特红葡萄酒。”
每一年的圣诞节他都要来,讲的是相同的话,还自以为很有新意,抱来
的是两只相同的像哑铃一般的酒瓶。每一年的圣诞节,乔夫人的答谢语也是
一成不变的,和现在说的一样:“噢!彭——波—一契克舅舅!可真谢您
了!”每一年的圣诞节,听了姐姐的答谢后,他照例还是几句旧话:“一切
都是你的功劳。你们都健康愉快吗?这个小东西怎么样呢?”小东西就是指
我。
在每年的佳节时刻,我们总是在厨房中吃午餐,然后到客厅去吃胡桃、
桔子和苹果。从厨房变换到客厅,就好像乔从工作服变换成节日礼服一样。
现在我的姐姐是从来未有过的愉快,尤其和胡卜大人在一起比和其他人在一
起表现得更加态度自若、和蔼可亲。在我的记忆中,胡卜夫人娇小瘦弱,一
头鬈发,身着天蓝色衣服,保持了少女般的天真姿态。她是在什么遥远的时
期和胡卜先生结婚的,我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比胡卜先生年轻得
太多了。胡卜先生在我的记忆中,是一个体格健壮的高肩膀的人,但腰背有
些驼,身上散发出刨花的香气,两条腿走起路来总是分得特别开。早些年我
个子很矮,在巷口看到他走来,从他的两腿之间可以望到几英里宽的乡间旷
野。
在这批贵宾之间,我本来就感到身价比他们低一等,何况我还偷了食品
间的东西。我的身价低并不是因为我被挤在桌子的一个小尖角旁,胸口和桌
子一样高,彭波契克的胳膊时总是碰到我的眼睛;也不是因为他们不许我讲
话,其实我根本不想讲话;也不是因为他们款待我,请我吃的全是些带着鳞
皮的鸡爪子和不知道是猪身上哪一处地方的东西,其实即使这猪在它的生前
也不会为这些东西而夸耀。不,全然不是这些理由。如果他们把我丢在一边
使我孤零零的,我不会介意。问题是他们并不把我丢在一边。他们以为,如
果不指指划划地谈论我,不把我当作话柄儿,简直是有失良机。我几乎成了
西班牙斗牛场中一头不幸的小公牛,被他们满嘴的仁义道德刺得遍体伤痛。
我们各就各位开始用膳时。他们也开始了对我的攻击。沃甫赛先生像读
剧本台词那样念他的膳前祷告,现在想起来,可有点儿像《哈姆莱特》及
《理查三世》中有关鬼魂出现的宗教仪式。最后他以大家要诚心诚意感恩的
愿望结束了祷告,听到这句话,我姐姐用她的目光盯着我,并且带着责备的
口吻,低声地对我说:“听到他说的话吗?要感恩。”
彭波契克先生也凑热闹他说道:“小孩子,特别要对把你一手带大的人
们感恩。”
胡卜夫人也摇晃着她的脑袋。她有一种令人痛心的预感,那就是我不会
有什么好前程。她问我:“为什么那些年轻人总是不懂得感恩呢?”她提出
的这个道德问题太神秘而深不可测,弄得大家也哑口无言,还是胡卜先生一
针见血地揭开了谜底:“他们都是天生的坏蛋。”接着大家都附和说“真
妙!”同时,用一种特别令人讨厌的、似乎带有个人深仇的目光打量着我。
乔在家中的地位和影响是不大的,如果有客人在场,他的地位和影响就
更加弱小。尽管如此,他不会忘记在他可能的情况下以他的方式帮助我和安
慰我。在吃饭的时候,只要饭桌上有肉汁,他总要给我舀一些。今天饭桌上
有很多肉汁,乔用汤匙舀起装在我盆子里的到这时已有半品脱之多。
过了一会儿,沃甫赛先生又打开他的话匣子,一本正经、声色俱厉地指
责了今天牧师的布道同,并且暗示他那套老话,也就是如果教会实行开放政
策的话,他的布道词一定会是如何如何令人满意。吹了一通后,他又提出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