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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在楼梯上看到的人一直留在我的记忆中,这永远使我内心不安,所
以每逢天黑之后,我带着我的客人走进走出时,都要向四周仔细观察一番。
这一次我也不例外。身居大城市,只要心中意识到存在着受人监视的危险,
就很难避开受人监视的疑虑,不过我并不相信在这里有什么人正在注意我的
一举一动。街上行人不多,都在各自赶路,在我返回寺区时,街上空无一
人。我们出去时没有人跟着我们出去,在我回来时也没有人跟着我回来。我
经过喷水他时,看到他后窗里灯光明亮,房内安静。我在自己住的房子门口
站了几分钟,看到花园里一片寂静无声,然后才上楼;爬楼时,楼梯上也同
样寂静无声。
赫伯特张开双臂来欢迎我,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有这么一位朋友多
好啊。他对我讲了几句颇有见解的话以表对我的同情和鼓励,然后我们坐下
来讨论问题: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
普鲁威斯坐过的那张椅子依旧留在原处,原封未动,因为他和牢房做
伴,习惯了固守在一处地方,总是怀着不安的情绪,把他的烟斗、黑人头牌
烟丝、水手刀和扑克牌统统拿出来玩一通,这就好像写在石板上的课程表一
样,都得来一遍。我说他坐过的那张椅子依旧留在原处原封未动,赫伯特这
时无意识地坐了上去,但霎时就从椅子上惊跳起来,把它推开,换了一张椅
子坐。不需要语言就可以了解,他对我的恩主所表现出来的厌恶情绪,当然
也不需要我再多言。我们两人之间不需要多说一个音节,就能相互了解,心
心相印。
赫伯特放心地坐在另一张椅子上,坐定后我对他说:“你看,下一步该
怎么办?”
“我可怜的、亲爱的汉德尔,”他用手托着头说道,“我惊呆了,一脑
子空白,什么也说不出。”
“我和你一样,赫伯特,真是晴天霹雳。不过,我们还是要考虑一下该
怎么办。他现在是一心一意花钱摆阔,要买马,买车,买各种各样的东西。
该阻止他一下。”
“你是说你不能接受——”
“我怎么能呢?”我在赫伯特停了一下时插言说,“想一想他是何许人
也,看一看他这样子!”
我们两人都不自禁地打了个颤。
“赫伯特,我所担心的是这件可怕的事实;他真的粘住了我,他强烈的
盛情都倾注在了我的身上,难道这就是我的命运?”
赫伯特又说了一句:“我可怜的、亲爱的汉德尔!”
“还有,”我说道,“即使我现在来个猛然煞车,再不从他那儿取一分
钱,想想我已经欠下他多少!再说,我有多少债务,这对我来说是多么沉重
的债啊!我对遗产现在不再指盼了,可我没有学过一门职业,什么事也干下
成。”
“唔,唔,唔!”赫伯特劝我道,“不要说什么于不成这类的话了。”
“你说我还能干什么?我知道只有一件事我可以干,那就是去当兵。亲
爱的赫伯特,如果不想到你的友谊和情感,如果不想到等你回来做一番商
量,我怕早已去当兵了。”
自然,说到这里,我不自禁地大哭起来;自然,赫伯特除掉紧紧地、热
情地抓住我的手外,装作了什么也没有见到。
“我亲爱的汉德尔,”他等了一会儿说道,“你千万不能去当兵。你如
果拒绝他当你的恩主,拒绝他给你的好处,我认为你总该有一点希望将来把
你从他那里得到的再偿还给他吧。如果你去当兵,看来这点希望就不存在
了。此外,这个想法是荒谬的。我看你还是到我们的克拉利柯公司来,它虽
小,但比当兵可强得不知多少。你知道,我正在努力成为合伙人呢。”
可怜的人啊!他到现在还不知道他是用谁的钱在这公司工作呢。
“不过这里有另一个问题,”赫怕特说道,“这个人没有文化,做事却
很坚决,心里早就打定了主意。在我看来更重要的是,他是一个不顾死活而
且性格暴烈的人,当然也许我对他的估计是错误的。”
“我对他这一情况倒是清楚的,”我答道,“那我就来告诉你我亲眼所
见的一个证据吧。”于是我便告诉他那件还没有提到的事,也就是最初发生
的他和另一个逃犯互斗的事。
“想一想自然明白,”赫伯特说道,“他冒了生命的危险来到这里,就
是为了实现他早就打定的主意。如果在他实现心愿的时候,实现他历尽辛苦
多年盼求的愿望时,你却使他站不住脚,摧毁他的主意,使他的财产毫无用
处。你倒看一看,处于如此的失望情绪下,他会于出什么呢?”
“赫伯特,我早就看出来了,自从他来到这里的那个不吉的晚上开始,
我连梦中也会想到,我是再清楚也不过了,他说不定会去投案自首。”
赫伯待答道:“那么你就等着瞧,有可能他会孤注一掷的。反正他留在
英国,他就有权力左右你,如果你把他抛弃了,他也就会什么也不顾地这么
干一下。”
这一令人胆战心惊的思想从一开始就压在我身上使我动弹不得,现在却
更深地打击着我,一已这成为事实,我岂不成了谋害他的凶手。想到这里,
我在椅子上坐不住了,便站起身来在屋里走来走去。于是我对赫伯特说,即
使普鲁威斯本人被人们认出来而遭逮捕,尽管原因出于他自己,我自己是清
白无辜,我仍然会感到不幸与痛苦,因为他遭捕总和我有关。是的,如果我
把他放在我身边,我还是会感到不幸与痛苦,说实话,我宁愿一生中天天在
铁匠铺中打铁,也不愿意处于这种情况。
可是这个问题迫在眼前,不能延宕,究竟该怎么办呢?
“首先的,也是主要的事,”赫伯特说道,“就是先让他离开英国。你
一定要和他一起走,只有这样他才可能走。”
“可是,我无论把他带到哪里,我能阻止他不回到英国吗?”
“我的好汉德尔,难道这还不明显吗?新门监狱就在隔壁街道上,你要
在这里对他表明你的心情岂不比在其他地方有更大的危险,也更会造成他什
么都不顾地孤注一掷。要找到一个借口让他走,比如利用另一个罪犯作为借
口,或者利用他经历中的另一件事情作为惜口让他离开这里。”
“问题又来了!”我停下脚步,站在赫伯特面前,把两手向他一摊,仿
佛这包含了无可奈何的意思,说道,“至于他个人的经历我不知道。反正每
天晚上坐在这里,看到他在我面前,就会使我发疯。我的走运和不幸都和他
捆绑在一起,其实我对他一无所知,如果说有所了解,那只是在我童年时代
这一位不幸的可怜人恐吓了我两天。”
赫伯特从椅于中站起来,挽着我的臂膀,我们一起在房间中缓慢地来回
踱着,眼睛都注视着地毯。
“汉德尔,”赫伯特停住了脚说道,“你肯定再不想从他那里得到好处
了吗?是不是?”
“完全肯定。如果你处在我的地位,肯定也会这样的,是吗?”
“那么你肯定了你一定要和他决裂吗?”
“赫伯特,你还用问我吗?”
“他冒了生命的危险回国,都是为了你,所以你应当,也必须尽一切可
能救他的命。你要从这件事中脱身,也得先把他送出英国。我亲爱的老伙
计,以夭国的名义,我们要一起把他送出英国,然后再从这件事中脱身出
来。”
我们握手表示祝贺这一项小小的决定,彼此内心都由之而获得宽慰,然
后我们又继续在房中来回踱步。
我说道:“赫伯特,现在我们来看看怎么样了解他的个人经历。我看这
里有一个方法可行,即我直截了当地问他。”
“是的,问他,”赫伯特说道,“在我们早晨吃早饭时间他。”因为普
鲁威斯在和赫伯特告别时,说明天他要来和我们一起吃早餐。
既然主意打定,我们便上床睡觉。夜里我做了关于他的许多怪梦,醒
来,也萎靡不振,甚至昨夜已消失掉的忧虑,现在又回到了心头,唯恐被别
人发现这是一个潜逃回来的流放犯。只要醒着,这种优虑便再也不会离去。
次日早晨,他准时来到,掏出他的水手刀,坐下来吃早餐。他满腹计
划,都是“为了让他培养的绅士出入头地,像一个上流社会的人”。他催促
我开始花他那钱袋中的钱,就是他曾交给我的那个大皮夹子。他说我住的这
几问房屋和他的住地都不过是临时住处,他要我立刻到外面去找一处“上流
社会的小窝”,要在海德公园附近,在里面他可以搭一张“便床”。他的早
餐刚结束,他便在腿上擦他的水手刀,于是我便对他直言,毫不转弯抹角他
说:
“昨天晚上你离开这里后,我和我的朋友谈起很早的时候官兵们在沼泽
地上寻找你的那件事,当时我跟着他们也到了沼泽地,你还记得吗?”
“记得!”他说道,“我记得这口事。”
“我们很想知道一点关于另一个人的情况,也想了解一下你的情况,对
你们两人的情况知道甚少,这倒有点奇怪,特别关于你的情况竟然只知道那
么一点点,所以昨天晚上我们三言两语就谈完了。你看趁这个机会不妨多告
诉我们一些。”
“好啊,”他考虑了一下说道,“皮普的朋友,要知道,你也已经发过
誓不讲出去。”
“那当然了。”赫伯特答道。
他又坚持地重申:“无论我说什么,你都得遵守你发的誓。”
“我知道我该做的事。”
“那么,听我说!我以前无论犯的什么罪,现在均已抵消,一切也都偿
还了。”他又重申了一次他的立场。
“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