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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苔娜,想到我和她分别时的情况,悲伤的情感充塞于心头,闷闷不乐地回
到了家。
寺区像往常一样万籁俱寂,十分平静。原来普鲁威斯所住的几间房间的
窗户现在显得那么黑暗,那么寂静。这时的花园里已没有闲逛的人了。在喷
泉那里我来回走了两三次,然后才步下台阶,当时除了我孤独一人外,全无
其他人影。我正灰心失望、身心疲倦,准备上床就寝时,赫伯特走到了我的
床边,他也告诉我四下无人。然后,他开了一扇窗户,举目向外望去,外面
是一片银色的月光。赫伯特告诉我,外面路上静悄悄空无一人,和大教堂旁
的路上一样,此时都是静悄悄空无一人。
第二天,我便出去买一条船。这件事很快便办成了,我把船划到寺区的
石埠码头前,从我家走到这里只需一两分钟的时间。以后我便开始划船练
习,并不断地实践;有时我一人独划,有时和赫伯特一起。我时常在严寒雨
雪的日子里出去划船,划了几次之后,人们也就不再注意我了。起先,我只
在布莱克弗拉埃桥的上游划,后来在潮水变化的时候,我把船一直划到伦敦
桥。当时的伦敦桥还是旧桥,桥下水流湍急,忽起忽落,十分危险,大家都
不敢在桥下行驶。好在我看到过别人的船是如何“猛穿”老桥的,我也就掌
握了其中的窍门,也敢于在桥下蒲耳区范围内的船只间穿行,一直划到埃利
斯。第一次划过磨坊河滨时,赫伯特和我二人是用双桨划过去的;在划过去
又划回来时,我们都看到普鲁威斯所住房屋的东边百叶窗都放了下来。赫泊
特每个星期去那儿不会少于三次,每次回来带给我的消息都没有半点儿动
静。不过我心里仍然是惊慌不安,因为我总有一个观念,认为我一直处在被
人监视之中。我一旦有了这种看法,这种看法就像幽灵一样揪住我不放。我
看到一个人就怀疑这个人在监视我,这样的人简直不可胜数。
总而言之,我一直充满了恐惧,担心在哪里隐藏着一个粗鲁的人。赫伯
特有时告诉我,天黑之后,他站在我们住处的一个窗口,观望着潮水的退
流,潮水回退而去,带着所有的东西都向克拉娜流去。令他内心感到无比的
欢欣。而我的思想正相反,心中怀着无限的忧思,觉得河水是向马格韦契流
去,只要河上出现任何一个黑点,就认为是追捕船,那么迅速地、悄悄地、
肯定地会把他逮往。
第四十七章
几个星期又悄然而过,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我们都在等待着温米克的
来到,然而他音信全无。如果我和他之间的交往只限于小不列颠街的律师事
务所,而没有足登过他的城堡,形成熟悉的私人来往,也许我早就对他生疑
了。可我深深了解他的为人,所以对他半点儿也没有怀疑过。
我的凡俗事务也开始抹上了一层阴影,债主一个接一个追逼着我还债。
我这才开始了解缺钱的难处(我所说的缺钱是指我的皮夹子里缺少现钱),
不得不拿出一些易于出手并舍得割爱的珠宝,把它们变换成现金,以救燃眉
之急。不过,我业已下定决心,处在目前行踪未定、计划未成的情况下,我
绝对不再用我恩主的钱,否则就是没有良心的欺诈行为了。所以,我请赫伯
特把那个尚未打开的钱包送还给普鲁威斯,让他自己保管,这才感到有一点
儿满意。当然,我很难说这究竟是真的满意还是假的满意。不管怎样,自从
他本人露面以来,我没有利用他的慷慨而获得任何利益。
随着时间的推移,埃斯苔娜已经结婚的念头紧紧压在我的心头。虽然这
件事是确定无疑的,但我还是担心得到证实。我不看报,以免从中得到消
息;我还请求赫伯特不要在我面前提到她,因为我和埃斯苔娜的最后一次会
晤,已经向他全盘吐露。我的希望就好像一件长袍,已经被撕得一片一片,
而且除了最后一片以外均已随风飘去,我为什么要把这一片藏于心间呢?我
自问也不得其解。噢,各位读者啊,你们又为什么在上一年、上个月、上个
星期,做出了诸如此类的前后矛盾之事呢?
我过的是多么不幸的生活,内心的焦虑烦优好比是连绵的山峦,其中主
宰我的忧虑好比是一座最高的山峰,无时无刻都矗立在我的眼前。不过,当
前还没有出现新的担忧。有时我会突然从心头涌起一阵恐惧,唯恐普鲁威斯
被人发现,吓得会从床上惊起;有时我深夜静静地坐着,等候赫伯特的归
来,却总是心惊胆寒,唯恐他的脚步声比平时急促,带来坏消息。虽有所有
这一切的忧虑烦乱,以及诸如此类的苦恼,日子倒正常地过去了。可是这种
日子却使我毫无活动的余地,无尽的不安、不断的疑心,我只有水上荡舟,
荡来荡去,等啊等啊,反复荡舟,反复等待。
有时,由于潮水情况变化,我已经划着小舟驶到了河的下游,而老伦敦
桥桥墩四周木桩处的潮水突然形成连天漩涡,使我无法通过返回,只有把船
系在海关附近的小码头上,以后再把它划回寺区的石埠码头。对于这种做法
我并不讨厌,因为这对我很有好处,住在河滨的人们无论对我或我的船都会
习以为常的。就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却使我两次和熟人相遇,这里不得不
述说一下。
一次是二月下旬的一个下午,正是黄昏时分,我于那个码头登岸。我在
落潮时顺流把船划到格林威治,再在涨潮的时候把船划回来。那天起初天气
晴朗,而在太阳落山时却迷雾四起,我不得不小心摸着水路,在水上船舶之
间行驶。来去途中我都看到普鲁威斯窗口的信号,知道一切平安无事。
这是一个阴冷的傍晚,我感到冷得发抖,想立刻吃晚饭,让自己舒服一
下;我又想要是回到寺区的家中,在那里闷闷不乐、孤孤单单地待上几小
时,倒不如吃过饭后到戏院去看场戏。听说沃甫赛先生演得很成功,这颇令
人怀疑。他演出的那家戏院就在河滨一带(当然现在已不存在了),于是我
决定到那个戏院去。我知道在复兴戏剧方面,沃甫赛先生并没有做出成绩,
相反,戏剧走下坡路他却要负一定的责任。从剧院的招贴画上可以看到他扮
演一位忠实的黑人,他旁边是一位高贵出身的小女孩,还有一只猴子,真是
不吉利的兆头。赫伯特还在招贴画上看到过他扮演一个善于掠夺的鞑靼人,
简直滑稽可笑,面孔像一块红砖,头戴一顶形状荒谬的帽子。四边都挂了小
铃。
我吃晚饭的那家小酒店就是我和赫伯特称之为地图室的酒店,因为桌布
上每隔半码就有一个酒壶边留下的印子,就像世界地图一样,再说,每一把
餐刀上也都留着航海图式的肉汁印。直到今天,在伦敦市长大人的统辖之
下,几乎所有的酒馆都是地图室了。我对着面包屑一面打着瞌睡一面望着煤
气灯,在热气腾腾的酒菜中烘着自己,以此打发时间。最后我才站起来,向
戏院走去。
在戏里我发现一位有道德的皇家水手长。这是一位非常杰出的人物,尽
管我认为他身上穿的那条裤子,有些地方绷得太紧,而另外一些地方又显得
过分肥大;虽然他慷慨大方,又侠义勇为,可是却把所有的小人物打得连帽
子都压在了眼睛上;虽然他颇为爱国,但却不能容忍别人谈起交税纳捐之
事,他口袋里装了一包钱,就好像用布包着的一块糕点。他就用这笔财产,
和一位用床上用品打扮起来的年轻女孩结了婚,并因此而欢天喜地。朴茨茅
斯的全体民众(据最后一次统计,共有九人)一起来到海边,他们一面各自
搓手,一面相互握手,一起唱着:“把大家的酒斟满!把大家的酒斟满!”
里面有一个脸皮于黑黝黝的笨蛋,就是不把酒斟满,别人指定他干的事他也
不做;水手长说这个家伙的心和他的脸皮子一样黑;这一来这个笨蛋又发动
了另外两个笨蛋,一道把整个集体弄得不得安宁。原来这帮子水手也颇有些
政治影响,他们干得很有成效,几乎花了半个晚上的时间才得以把这不安的
局面拨乱反正。这其中还亏了一位老实巴交的小商人,此人头上戴了一顶白
帽子,下面裹着黑绑腿,脸上还生了一只红鼻子。他钻在一座大钟里,随身
带了一只烤架,偷听外面的谈话,然后从大钟里走出来,向大伙儿吐露所听
真情,要是他无法用偷听来的真情驳倒谁,他就干脆用烤架从背后把这人打
翻。这时沃甫赛先生出场了,在这之前从没有提到过他。他出场时身上佩戴
着一颗星和嘉德勋章,作为海军大臣委派来的全权代表,他手握生杀大权,
当场宣布,这些笨蛋水手统统该被关进监牢,至于水手长,则被授予一面英
国国旗作为嘉奖,因为他对国家尽职尽忠。这位水手长生平第一次失去男子
气概,恭恭敬敬地抓起国旗擦拭眼中流下的泪水,转眼又兴高采烈,称呼沃
甫赛先生“阁下”,还恳求他赏脸让自己拉着他的手。沃甫赛先生谦恭地伸
出他的手,态度显得特别庄重严肃,却即刻被水手长推到了一个布满灰尘的
角落,其余的人便跳起活泼的水手舞来。沃甫赛就站在这个角落里,带着不
满的神情扫了一下在场的观众,就这时候,他发现了我。
第二个节目是最新的大型滑稽圣诞童话剧,在这节目的第一个场景中,
我就难过地见到了沃甫赛先生,腿上穿着红绒长筒袜,一副夸张的面容,闪
着磷光,头发是一把红窗帘上的穗子;他这时正在矿井中声响如雷地干活,
一看到身高马大的主人回来吃饭,发出嘶哑的声音,他便表现出胆小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