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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种从买书上得来的副收获罢。书业里有着因季节或别的缘由而产生
的一些风习,不是惯常和那些铺子交往的人是不会知道的。例如到了年
终的时候,虽然不标明减价,那些旧书铺子自然地会少要些价钱。在平
常我们要买却买不到的书,这时候也许就是满足希望的好机会了。有一
次,郁达夫先生发现了那部明人的《冰雪小品》,叫我去买它。这是一
种奇货,老板自然不肯轻易放过。可是,我耐着性子等到除夕,就居然
拿到手了。在杭州几年中,我每月差不多把十分之七的收入送到当地的
旧书铺子或国外的一些书店里去。结果在我的住房里,如果来了两三个
客人就连座位都没有,因为那些不绝进来的书本子把四周和中间乃至床
头凳上都一齐占住了。
在东京,不夸张的说,我有五分之一的时间是消磨在神保町、早大
门前等书铺街及神乐坂等处的夜市上的。每当星期日,我比平常起得更
早,搭上电车直到神保町那书铺街的口子。从第一间起,依家挨户的搜
索下去,到了铺子穷尽的地方,也就是电灯射出黄光的时候了,我腋下
挟着一大包的猎获品,又疲乏又兴奋,那种滋味是不容易形容的。夜市
是东京有趣生活的一面。在夜市里买的东西自然是应有尽有。可是,最
牵引住我的,还是那些卖旧书报和贬价新书的摊子。特别是后者,比起
旧书铺子来,不但价钱便宜,货色的变化也急速而广泛些。在那些摊子
上,往往可以用很廉的价钱买到很有价值的名作,例如我所藏有的法郎
士的《文学生活》节译本,罗兰氏的《米勒传》和《米克朗基罗传》的
合装本,。。就是那种便宜的夜摊猎来的成绩。在一般的情形上,东京
的旧书铺子比起本国的来,空气是暖和的。在那里,你可以托咐他们代
找寻所需要的书,你东翻西弄,结果空着手出去,也不至于挨受白眼。
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旅行,归装上要带回些物品,这是常情。因为
各人性情修养等的不同,所带回的东西也就很不一律了。有人留意食物,
有人喜欢用具,有人却爱玩具或古物。我自己呢,却依然是找寻那些不
可吃不可穿,也不怎样好玩弄的书本子。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自己过去
在旅行中所收集的一些纪念品:《秣陵集》就是初次游南京时买的,《两
当轩诗集》,是在南昌的旧书铺子里买的,在绍兴城里我带回了那部《会
稽郡故书杂集》,在京都我带回的是一部《民间医药学》。。。这些纪
念品,在战争的风暴中早就化做灰尘了。可是,它们的名字深刻地印在
我的心上。除非我的心停止了作用,是决不会忘记的。
二
买书看来像一件简单不过的事情,实际上也有种种曲折的情趣。
我们想买什么书,就按着书名去找寻它,这是一种最普通的情形。
如果我们所需要的是容易买到的,那么,你拿到了手上虽然也会满意,
可是那满意却不怎样强烈。如果找的是一种绝版的或稀有的书,却能够
顺利地得到它,那就使你特别高兴了。有一个时候,我很想读一读M·缪
勒氏的《宗教学纲要》和鸟居博士的《日本周围民族的原始宗教》,两
者都是已经绝版的。我不敢存什么奢望地托一位友人找找看,结果都到
手了。你想象我是该怎样雀跃啊!特别有些书,既急于需用,又苦找不
得,对于它,你差不多绝望了,可是,忽然它却跟你碰起面来。这种欢
喜真是永远地留着“余味”的。我买到的那部杜文澜编纂的《古谣谚》,
就是这种经验的一个好例子。早就听到它的名字了,而在那些自己正醉
心于风谣、传说研究的日子,心里是怎样热想着它!可是,问来访去,
都是徒然,失望使我暂时平静下来。我已经冷淡于追求了——像那些失
恋者再鼓不起勇气来一样。不意偶然在一家旧书铺子里却遇到它。我做
梦样地急促着呼吸去问店伙的价钱。他一开口要24 元(在战前,这不是
一个便宜的价目),我生怕什么人在旁边抢买样的,马上就会钞了。可
是问题即刻发生。老板走出来,说那书卖不得,因为北京一位学者在几
年之前就托他寻找了。我用理由、感情去征服他。结果总算得到胜利。
它就成了我买书历史上的一个夸耀。许久以后,有些要好的朋友到我的
房里,我还情不自禁地把这胜利品搬了出来,指给他们看,硬要他们猜
度价钱。猜对了固然好,猜错了也一样高兴地谈笑。我的本意只在显示
自己的高兴罢了。
有些书籍,我们本来并没有立意要去找它,甚至于连它的名字也是
生疏的。但是,在很偶然的机会里,我们买了它。当我一口气读完了,
竟要这样自语:“如果不买它,那将是怎样的一种损失啊!”另外一种
书,我们买它的原因同样是偶然的。拿回到书房里,也不过让它在书架
上多填了一些空间而已。可是,到了后来,我们却十分需用它,把它从
灰尘的蒙盖里拿出来,让它占据着每日工作的案头,它被列入最必要的
少数书籍的名单上了。而这是我们买它时候所绝不及料到的。
书籍大都是一种天才的语言,但同时它又是一种市场的商品。在现
在的社会里,你不能够付出代价,就没福分去享受那种美妙的语言。有
许多书籍,我们出了相当代价并不觉得冤枉。因为它确实把精神的餐宴
给予了我们。可是,有些时候,花了极小的代价却得到同样或更精美的
盛宴,那就叫我们额外感到欢欣了。我用了一角钱买来的《V·雨果散文
集》一类的书,它所给予我的启发和喜悦是多么深沉啊!
三
买书是一种痴情的欲望。它不知底止。得到一部又想两部,得着这
一批,又想着那一批。海水不会干,书单是开不完的。得到手的时候,
固然有一阵欢喜,得不到手呢,就不免痛苦了。而且“钓不到手的鱼总
是大的”,买不到手的书在想象上也特别感到优越。因此,那种痛苦也
就越发歪缠人了。记得还在中学里读书的时候,有一回在那卖洋货兼卖
书的店子里,看到一部新到的商务版大字的《聊斋志异》,我很想买它
却出不起价钱,结果眼睁睁看着给别一位青年抢了去。经过了多少日子,
那种痛苦还占据着我的心。前几天文德路某家旧书铺里有一部吉田弦二
郎的散文集,老板索价300 元,我当时出了2/3,结果没有成交。第二天
早晨,我再回去想买它,可是书已经不在了。这一来,我的精神上就好
像被挖了一个窟窿,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平复呢?如果当时买到手了,恐
怕它也不过和我案上所有的一些散文集同样普通罢了。
爱买书的人,因为贪心和急性,往往还要受到另一些惩罚。你今天
看上了某一部书,高兴地把它买了。晚上在灯光下披读一遍,原来是一
种很平庸的著作。在金钱的损失外,你还要加上了对于自己卤莽的嘲笑。
有时候所买到的书,在版本上是不完善的,价钱也特别昂贵。当你刚刚
买过后就发见这些了。这时候,要去买那更好而又便宜的,既然有些不
愿意,就此罢休呢,心里却又有些不畅快。总之,贪心或性急给你带来
“苦恼”了。
书籍买得太多,就成了生活的一种累赘。在平时你得照顾它,整理、
晒曝、去蠹虫、拂灰尘。。在走动的时候,就更加麻烦了。要找许多箱
囊去装盛,一路又担心着湿水或遗失,我从前很怕迁动(就算在同一地
方移来搬去,也不免要蹙眉头),大半的原因就在这里。抗战以后,上
海、杭州、兰溪、坪石等地先后失陷,我的全部文化财产也散失得一光
二净——真成为一个“没有书的”读书人了。想起当年“南面百城”的
情景,自然不免心绞鼻酸。可是,又一转念,却又觉得十分爽然——我
苦笑地说:“无书一身轻!”记得陈简斋有句诗:“误矣载书三十乘!”
我是要从自身所感到另一种的苦恼去同情他这个慨叹的。
太爱买书是一种疾病。它给我们带来了好些妨害和痛苦。但那也是
一种魔法,它给我们许多难以想象的希望、快乐。记创造社出版部分
部
到广州来,将近两个月了。长日蜷伏在这珠江南岸丛林中的小室里。
广州的好去处,热闹如大新公司、先施公司,名胜如黄花岗、六榕寺等,
我都未曾去看过。这是为什么,我也不能清楚的说。固然,千辛万苦,
到这里来,其目的不在于讨逛公司、览名胜的荡子和名士之生活。但譬
之经过宝山,却空手而归,这也未免太出于人情以外的事。关于这个答
案,我虽然不能明白的告诉诸君,——也许是不愿明白的告诉诸君,你
们总是聪明的,这有什么值得更深的思索呢?
可是,话虽如上所说,却也有点例外的事情,那就是广州市里一家
不重要的小书店,我却去到有些再怕看见那位掌柜的脸,年华很青,并
且生得颇秀丽的那位掌柜的脸。因为我每度到了那里,虽然凝神的翻检
了很久的架上的新书,但到了下楼梯时,却都是双手空着,——这一部
是定然要买的,那一部也是不能不看的,。。这样的念头,尽管在心里
打熬,总是不见实现了出来。
我初到广州时,第一宗吃紧的事,好像就是看书店,而那个小书店,
尤其是为我所特别地留意的。大概是到后第二天吧,我就借一位朋友的
引带,到那里去了。我初以为它至少也该是在大马路上像平常商店那样
的房户。哪里晓得在一条短僻的街里,而且是在二楼上的一间很小的房
室呢!它的门口,挂着一块狭长的黑地白字中间斜穿一道星光般的红线
之招牌,“创造社出版部分部”,这便是牌上刻镌着的字句。招牌小的
很可怜,不是熟识了的人,是不容易找见的。到了楼上,这排《洪水》
呀,《创造月刊》呀,《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