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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年秋,东京举行故作家慰灵祭,并开故作家遗物展览会一周。曼
殊上人亦在被祭及遗物展览之列。余时自书所作《吊曼殊诗》三首参与
之。实藤惠秀教授,亦曼殊爱好家也。见余诗,即持日华学会高桥氏介
绍名剌,晤余于户冢寓所。相对畅谈曼殊事并及中土文坛情况,殊欢洽。
异日余赠以诗,有云:“何日共寻红叶寺,白云零雁吊阇黎。”至是已
将两载,此约卒未实现。今年清秋时节,恐余只能于西湖曼殊墓畔,独
看枫叶矣。
闽侯陈式湘,治哲学与经济学,旁及文艺。其所作旧诗,颇有苍凉
沉郁之概。积稿甚富,而懒于刊布。前年自伦敦东归,海上寄示其《月
夜发科仑布》律诗数章。兹摘抄二首于此。“言发科仑布,归舟已半程。
重游非有意,一别若为情。远水壶光翳,轻云鼎篆明。夜深浑未睡,似
有故山横。”“海水三边白,楼船一叶轻。澄心宜净土,窅意更沧瀛。
浅霭摇幢影,微波合珮声。当前仙佛境,负手两无成。”二诗非陈君代
表之作,录之以志忆念而已。
余作文,欲状写某种色彩,常恨难获适当字眼,观时人所用者,亦
复甚有限。近见《侯鲭一脔》,录有染色名60 品,其中颇有为一般所难
解者,然新鲜可资采用者实不少。如虎黄色、红古铜、丁香色、水红、
海棠红、浅海红、莺哥绿、深铁色、石青、深月白、沉香色、豆黄、柳
牙绿、深血色、姜黄、鹰背、酱色、浅象牙等是也。侯鲭一脔,为龟田
文左卫门(鹏齐先生)及其孙保资郎所著述。凡五卷。采列中土事物名
号,引证其出处,类今之辞书。虽云“兼著雅俗”,实则俗多雅少,颇
足供谣俗学者等之考究,固不仅助人见闻而已。
余少日耽爱王渔洋诗,其兴趣至今未能断也。古来文人学者,对彼
所谓“神韵”之说,或毁或誉,各有所执,然能予以细密之考察者,实
罕见焉。曩读此土铃木虎雄博士《支那诗学史》,颇表敬意。盖博士之
论,虽或有未尽处,然丝剖缕析,其发前人所未发者固已多矣。
南社诗人柳亚子氏,数年前曾刊一诗集,曰《乘桴集》,盖昔时游
历此土所作者也。其后日赠郁达夫氏诗有云:“最是惊心文字狱,流传
一序已无多。”此语,其将为他年修史者所取资乎?
阿蒙氏《闺艳秦声小曲》序云:“昔袁公于吴中诗文,一概抹煞,
而独喜里巷所唱小词,以为必传。岂非以村童巷女之讴吟,情真而味永
乎?”读此,可知前代文人,于民间文艺,实颇有能具真赏者矣。
周六平师,诗主神韵。其《兵败重过汉阳》云:“残垒犹留战血黄,
龟山云树晓苍苍。西风吹梦成今昔,破帽疲驴过汉阳。”
耶马溪,为此邦天然名胜之一。余游其地时,惜正当微雨浓雾,对
面峰峦,亦多不能辨认。然或以此更增遥想耶?赖山阳有重游其地绝句
数首,其一云:“山屐何辞泥路新,天将变套待游人。群峰得雨如龙斗,
隐跃云间见爪鳞。”
昔年顾颉刚氏,于闽中得渔洋《柳州诗话图》。一时学者名流如蔡
元培、陈石遣诸氏,皆为题词。友人余永梁君及余,亦各有诗咏之。余
君并以其所作转写余扇上。其第一首云:“哀乐平生费细论,秋风摇落
绿杨村。疏条冉冉明湖照,犹是销魂白下门。”余君,四川人,年轻而
湛于学。尝师事故王国维、梁启超二氏。于古文字学,颇有创获,所作
诗词亦清俊。与余同供职岭表某大学,游息与共,恰好轶侪辈。不久,
余离职北上,余氏亦拟赴欧洲,为中央研究院钞影敦煌石窟古文献。讵
意将行前,遽以狂疾闻矣。彼在浙江莫干山及沪上疗治时,余曾一再往
探之。后卒为其家人挟以西归。及今数载,杳无讯息。西土荒落中,故
人其尚健在耶?每展示彼手迹,或读其见贻诗章,辄为惘然久之。
友人某君,尝为余诵其女弟子句云:“痴于银烛应垂泪,生作秋花
易断肠。”
明李攀龙《明妃曲》云:“曲罢不知青海月,徘徊犹作汉宫看。”
语颇含蓄。然明妃嫁匈奴,其地在中国北部,“青海”云云,似稍失检
矣。
田寿昌,为新戏曲作家,然亦偶吟旧诗。去年某报上载其狱中新作
一律,有云:“安用螺纹留十指,早将鸿爪付千秋。”颇显示其慷慨从
容之致也。
中土现代民谣,颇多佳品,关于男女性爱者尤然。例如广东南岛情
歌云:“送人送到大路分,越送越远心越闷。站在路旁捻草尾,看风吹
土填脚痕。”(男子唱)“刚刚相逢又离分,尔闷那有比我闷,尔回得
看我足迹,我去看谁的脚痕?”(女子和)此两章结末处,描绘恋人之
情绪与动作,何等深刻,而语词却又如是易解。谁谓不受文字教育之民
众,即不能有秀越之艺术才能耶?
爱伯哈特博士(Dr。Aberhard)为德国“支那学者”之一。攻中国古
天文学史,兼及民俗、传说、艺术等。常于彼邦专门志上,介绍中国现
代历史学、谣俗学、考古学等著述,拙著亦屡承齿及。前年博士来华作
学术考察,适余已去国。彼至杭州,不见余,颇有惋惜意。事后,友人
周君书以告余。余感博士风谊,作二绝纪之。其一云:“君来我去两参
差,殊国神交一面迟。闻说藕花湖畔路,怀人东望立多时。”
1936 年春,作于东京
【附记】
本文在日本《同仁》月刊发表时,前后分正、续篇刊出。现在连成一起,更不加以区别。
作者1993 年岁暮天问室诗话
屈翁山用梦江南调作《落叶词》,寄寓他的家国之感。第二首说:
悲落叶,落叶绝归期。
纵使归来花满树,
新枝不是旧时枝。
且逐水流迟。
翁山不但有爱国思想,对民间文艺如谣谚之类也颇爱好和理解。此
词跟广东旧民歌所云:
但见风吹花落地,
不见风吹花上枝。彼此意味颇相近,尽管后者似更为质朴、径直些。
近日友人见示《世载堂诗待删稿》。稿为清末革命家刘禺成所作,
一部分曾经陈散原(三立)点评过。许多五律及七绝,颇有史料价值(如
《奉东题冯自由兄革命逸史·三集》及《自题七十自传暨先总理旧德录》
十首)。予颇爱其自题禺生四唱末首云:
八公草木晋家春,
风景河山手笔新。
万里中原豪气尽,
江关岁晚作诗人。
末二语,可见旧民主主义时代革命家晚年的没落情况。个人诗史,
亦社会诗史也。
散原曾一再评刘诗,其辛未评云:“句奇语重,风骨崚。”云云,
只论其风格。至其情思如何,就不见过问了。
林则徐的“但利国家生死已,岂因祸福避趋之”的诗句,我常讽咏
在口上。两语表现一种忠于国事的精神,是很感人的。但是,从艺术上
看,语词到底不免有些生硬。
近来论宋诗的,往往只重视其爱用典故的弊病,却没有注意它勤于
炼意,并驱除诗学上的陈词滥调的那种好处。这不能算是公正全面的评
价。
北京小白梨,体虽小而形味都佳,实为京都水果中俊物。我以为它
大可入小诗。偶读王礼锡《市声集》,其中已有“绿壁红灯小白梨”之
句。一句三用色彩字,使人想起前人(李文安)“红米青煤白屋”的句
子来。后者也是写北京生活的。
前人诗词,意思往往陈陈相因。即使表现艺术,间有比较优秀的,
但也未易唤起读者的新鲜之感。
偶得蒲田张琴桐《云轩声画集》,见其二卷题画一律颈联云:
人老肺肝如欲照,
天回枯槁不言功。
下句虽咏自然现象,实在是自写其襟抱,也可说是颇有新意的诗句
了。
前人咏红叶(或红树)往往作衰飒语。但是,也偶有例外之作。如
晚唐诗人吴融所作七律结句云:
长忆洞庭千万树,
照山横浦夕阳中。
气象何等壮丽!韩愈的“山原远近蒸红霞”(咏桃花句),未必胜
此多少。
我们大家熟悉的杜牧的:
停车坐爱枫林晚,
霜叶红于二月花。
虽不如吴作的壮丽,也不衰飒,却别有情趣。刘禹锡《与歌者米嘉
荣》云:
唱得梁州意外声,
旧人唯有米嘉荣。
近来时势轻先辈,
好染髭鬚事后生。
颇为人所爱诵。吴伟业《听朱乐隆歌》有云:
自是风流推老辈,
不须教染白髭鬚。
意思要翻刘氏的说法,但是终不似原作的动人。大概因为吴作意较
平常,不如刘作的富于批判精神吧。
张维屏《新雷》云:
造物无言却有情,
每于寒尽觉春生。
千红万紫安排着,
只待新雷第一声。
此诗颇有意思,似非完全吟诵自然景物之词。次语使人联想到雪莱
《西风歌》里的名句。
陶渊明的诗:
采菊东篱下,
悠然见南山。
为从来学人所称道。但我尤爱赵思肖《菊花歌》的末两句:
至死不变英气多,
举头南山高嵯峨。
它表现了一个失国遗民的磊落心情。
万刃攒身终不变,
一诚铭骨岂能忘?
正同此意。
清初遗民李邺雨的《众中》诗云:
众中常默默,
自觉不能亲。
草木增新涕,
江山厌旧人。
名宜随世变,
诗尚触时嗔。
还憩空床坐,
低回此日新。
作者念旧疾俗之怀,数百年后读之,犹捣人心肝。
有些诗句,是许多人读了都要涌起同感,并时常记起来的。例如龚
定庵的“若使鲁戈真在手,斜阳只乞照书城”,对于我们这些书蠹来说,
就是如此。
清人叶舒露(景鸿)读杜、白诗云:
子美千间厦,
香山万里裘。
迥殊魏晋士,
熟醉但身谋。
现在看来,这种诗的思想,自然平平无奇(即使不问两诗人所要使
之有衣穿、有屋住的到底是哪些人)。可是,在封建时代的文人的诗作
里,这种诗意到底是值得宝贵的。
苏曼殊寄黄晦闻绝句云:
忽闻邻女艳阳歌,
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