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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后,陆小附近一家餐馆内,有位和我很熟的工友黄老二,他告诉我一个故事。黄老二便是上述那村里的人。他说有一个陆小学生携枪经过他的村庄时,被村里的几个匪徒看见。这些匪徒专做打劫行旅、杀人趁货的勾当。他们一见这位陆小学生有支钢枪,立生杀机,想乘其不备把他杀了,夺取他的枪支,然后把尸骸用猪笼装着,沉入河底灭迹。幸而这位学生机警,乘机离去,未遭毒手,好不危险云云。我听了不禁毛发悚然,说道:“那位陆小学生就是我!”黄老二大惊失色,连声说我“福气大!”这也是我在辛亥革命期中一件插曲。
在我遇险之后,天色渐黑,四顾苍茫。其时我乡有狼患,常有行人被狼咬伤或咬死。我深恐为狼群所袭击,乃横持着枪,两边摆动,使野兽有所畏惧,不敢偷袭。离两江圩渐近时,见沿途村落中,人影浮动,有的打着火把,挑着行李,似乎是上山躲难的样子。途经单桥村,我便走了进去,见一家大门洞开,正在忙着搬什物,忽然看见我士兵装束,提着钢枪,登堂入室,顿时惊慌失措,相顾愕然。好在我立刻说明原委,他们才化惊为喜。原来他们也听到城内兵变,恐被波及,所以纷纷逃难。他们听说我刚从城里来,都来问长问短。我也略说城中叛乱情形,唯后来只闻稀疏枪声,至实情则无从知悉。这时我已饥饿不堪,想向他们买点食物。那家主人说,这年头还分什么彼此,有鸡尽管杀好了。说着,他们就杀了两只肥鸡,招待我大嚼一顿。乡人知道实情不至恶化,相谈甚欢。他们并招待我住宿一宵,翌日我才回到自己家里。
我在家里住了半个月,听说城里兵变已经平息,陆小可能复课,所以我又回到桂林。到省城之后,才知道兵变情形并不严重。藩库因有备,未遭抢劫,城内除富家略有被掠的外,别无其他杀伤和焚毁情事。变兵瞬即被镇压缴械。不过此时广西政局却有了极大的转变。都督沈秉坤,因自觉非广西人,不足以表率群伦,已经辞职,由副都督陆荣廷继任都督。
(三)
这位后来统治广西十年、威震西南数省、号称“南中国第一人”的陆荣廷,亦是一位传奇式的人物。陆是广西武缘县(后改武鸣县)人。咸丰八年(一八五八年)出生于一个无赖的家庭。其父不务正业,沦为小偷,被其族人拘入祠堂吊死。其母因贫病交加,不久又去世。这时陆荣廷才十四、五岁,无处藏身,遂流浪到南宁,在鸦片烟馆及赌场里向人乞怜讨钱过活。稍长之后,在龙州县署内当差。龙州地邻安南,故该地法籍天主教传教士的势力极大。其时正是庚子之后,中国政府畏洋人如虎,而传教士亦借其本国政府声势,横行一方,莫敢谁何。这时龙州有一位法籍传教士,畜有警犬一头,十分凶猛,附近妇孺,时有被咬伤情事。因官民畏惧教士,均不敢告诉,然私下愤恨之心,与日俱增。一日,这位教士往访龙州州官,把狗系在衙门头进大堂的柱上。荣廷因事走过,该犬狺狺相向,陆氏一怒之下,用木棍将狗打死了。这一死不打紧,教士就向中国官厅要狗。地方官恐开罪洋人,乃缉捕陆氏。荣廷一时藏身无处,不得已,逃入盗薮,落草为寇。陆氏本是一位重义气、有领导天才的人物,逼上梁山之后不久就成为盗魁。率领喽罗百数十人,打家劫舍,出没于中法边境。不过陆氏作强盗却专以抢法国人和安南人为务,而中、法两国官兵对他竟无可如何。据说,有一次宜居“七划”(所谓“七划”,是法国军官袖口上所绣金色条纹的数目,中国乡民遂以此来称呼他们)的法军指挥官亲自出马,来剿陆氏,追到崎岖的山路中,忽见树干上贴着一字条,原来是陆氏所留,上说:“如你不停止前进,将有杀身之祸。今先一试小技,射你的右臂而不伤骨。”这“七划”方将条子看完,忽然山林内一声枪响,“七划”果然受伤如条子所写,丝毫不差。“七划”大惊失色,遂不敢再向山中搜索。沮丧而返。这故事的真实性可能很小,但陆氏的枪法,确实非常准确,后来他身为广西都督时,偶施小技,也足使市民咋舌称叹。
陆氏在中、越边境横行数年,法方无技可施。最后,驻越南法督恃强逼迫中国官厅限期剿灭。驻龙州提督苏元春官保不得已,乃改剿为抚,许陆以高位。荣廷乃率其党羽就抚,任管带之职。嗣后以剿匪有功,逐年升迁,至辛亥年,已官至广西提督。广西独立时,为谘议局公推和王芝祥同为副都督,到沈秉坤、王芝祥去桂,乃继任都督,是为陆荣廷统治广西的开始。陆氏由南宁来到桂林时全城各学堂、机关和人民团体一齐赴南门外将军桥欢迎,军乐与鞭炮之声不绝,场面的热闹,实为前所罕见。
我回到陆小,见校中并未复课。留校同学中的一部分,正在组织学生军,预备随军北伐。因这时武昌的革命军和清军正相持不下,故檄调各地的革命军增援。这时广西的新军和旧军仍时生磨擦,所以沈秉坤、王芝祥均力主调新军北伐。一则可消弧新、旧军间的冲突,二可减轻广西的负担,三可增加北伐的声势,实属一举数得。沈自愿以湘、桂联军总司令名义亲自统率先行北上。王芝祥待陆荣廷将到桂林时,也率旧军六大队赴鄂。沈、王的原意,除调协两军的冲突外,亦欲乘机离桂以自保。是为广西北伐军的由来。
广西学生所组之北伐敢死队除陆小学生外,文科学堂学生参加的也非常踊跃。全队共约百余人,由前陆小“学长”梁史(润轩)任队长,克日北上参战。
我回陆小之日,正是学生敢死队组织就绪之时,我立刻前往报名参加,谁知为时已晚。因为经费和弹械所限,仅能容纳一百余人,后来的都被婉拒。那时抱向隅之叹的青年,正不知有数十百人,我也只有徒呼负负了。
第二编:陆军教育时期
第五章:从陆军速成学堂到将校讲习所
(一)
在北伐军离桂之后,陆小遂正式改为陆军速成学堂(后改“堂”为“校”),林秉彝为监督。林氏出身南宁讲武堂,系陆荣廷的参谋长林绍斐(号竹筠)的长子。竹筠初为陆氏办文案,荣廷逐年升迁,竹筠也随着水涨船高,累迁至广西都督府参谋长,也是当时的风云人物。林秉彝原无资历,因其父关系出任陆军速成学堂监督。
速成学堂成立时有学生三百余人,其中大半数为自陆小改编而来的,另一小半则系另招的新生。速成学堂于辛亥年底筹备成立,民元壬子(一九一二年)乃正式开学上课。从前陆军小学的教学,以学科为主,术科方面的军事操等每天只有一小时。至速成学堂则完全不同,因它是一所纯粹的军事教育机构,故其训练以术科为主。教授法与进度约与保定军官学校相等。我们一进学校便开始分科教练。三百名学生分为三队。第一队半数为炮科。我属于第二队,步科。最初的三个月是士兵个别教练。第四月起则受军士班教练。其后按级递进,由排教练而连教练,最后到一个营、团的战斗教练。这时在操场上的制式教练和野外演习俱极认真。此外马术、器械操、劈刺等技术训练亦极严格。我们的教官多半是南宁讲武堂一类的中国军事学堂出身,极少留学生,但总教官中村孝文则是日本人。他毕业于日本士官学校,日俄战争时曾任大尉连长,立有战功。陆荣廷聘他来任陆氏总顾问和速成学堂总教练兼战术教官。他并娶了一位广西女子为妻。其人作事认真,毫不马虎,颇为学生所敬重。因他不谙华语,教练时由一浙江籍译员翻译。
我们在讲堂里的学科,都是与军事有关的科目。至一般的学科如国文、史地、外国语等一概豁免。军事学科包括步兵操典、野外勤务、四大教程和其他几门与军事有关的科目。我在陆小时最感头痛的便是外国文。现在外国文没有了,而各门学科都是我所喜欢的,所以我非常用功,每次考试总在前三数名之内。在速成学校两年和在陆小三年一样,我从未请过一次假。这颇能助长我作事认真,不苟且、不偷懒的习惯,而为师友所推重。同时,我和教官同学间相处亦极融洽,极少龃龉。古人说:“师克在和”,我在速成学校两年,很能体会袍泽间融和合作的乐趣。
就一般生活和教育情形来说,速成学枝的管教远不若陆小的严肃,学风也不若陆小的淳朴。例如我们在陆小时代,全枝上下可说绝无“吃花酒”或狎妓情事。可是速成学校内却常有教官前往桂林的“花区”所在地警洲的妓院内宴客和“吃花酒”。俗话说得好,“上梁不正下梁歪。”于是同学中也有于假期内易服狎游的。这种现象固然是由于办学的人的作风不同,但也是因整个社会政怡风气的颓废。当清末厉行新政时,朝廷中一部分大员和各省少数封疆大吏,可能是敷衍门面,缓和舆情;然下级办新政的人物,都是受过新式教育的人,的确生气勃勃,有一番新气象。不意在革命之后,这种欣欣向荣的气象反而消失。、以前的所谓新人物,现在大半变成旧官僚;以前的新政机构,现在又都变成敷衍公事的衙门。加以革命后崛起的人物如陆荣廷等,究竟新知识有限,对于革新之道懂得不多,因而造成江河日下的现象。速成学校和陆小学风的迥异,仅是这种普遍存在的颓风中的一环而已。
(二)
按照陆军速成学校的规定,训练期本为一年半,然我们陆小留下来的学生,实际上受教育两年。因为我们在新生入学前已开始上课,迨新生正式开课时,我们已上课数月了。我是在宣统三年(一九一一年)岁暮入校,民国二年秋季毕业的。毕业后,速成学校即告结束,并把校里的一切设备,移交给新开办的“将校讲习所”应用,因陆荣廷自民国元年继任广西都督(民国三年改称将军)以后,深感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