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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多月后,韩韩回到了泡中。他的样子和从前一个样,只是鼻梁稍稍有些歪。他对挨打的事情一字不提。也没说起过他父母的态度。因为他的父母根本就没有态度。班主任问韩韩,你父母什么态度呢?韩韩说,父亲没有看见,母亲说哦摔倒了?摔倒了可要小心呢。
韩韩回校的那天,恰好也是在上体育课。体育老师看到他,也是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我们训练的项目是掷铅球,铅球真是重得没道理,我要用两只手才能把它抱起来,使劲一扔,却刚刚扔在脚下,砸出一个小坑坑。同学们一片哄笑。老师也笑,他把铅球拣起来,用胡萝卜粗的指头把铅球玩得滴溜溜地转。这时候,一群麻雀在十几米远的一棵老槐树上叽叽喳喳地叫,老师一铅球掷过去,刚好打在老槐树的树干上,树子哗啦啦一阵乱摇,细碎的叶子瑟瑟发抖,受惊的麻雀们乱箭一样飞上天,朝着屋顶的那边飞过去。
一声枪响!是“轰”地一声,就像是很多嘴巴在起哄,天上落下一串麻雀来。
在操场的中央,韩韩保持着举枪对准天空的动作。他虚着眼睛,枪口还慢慢飘出一缕蓝色的烟雾。火药的味道让人很迷醉,好象是磕破了一坛酒,老师,还有我们,都在火药的味道里,迷迷糊糊呆了好半天。韩韩慢慢地把举起的手放下来,贴着自己的裤缝,再把枪一掷,掷到体育老师的脚跟前。韩韩说,“老师,对不起,你就当我放了一个屁。”
韩韩那一枪,夹杂着无数的铁砂,铁砂射出去,就像雨花在飘扬。麻雀死了,而韩韩站在了所有人面前,他忽然成了名。就连高二、高三最泼皮的几个家伙,也主动邀请韩韩去烧烤摊,大啖一顿鸡屁股。但是韩韩彬彬有礼地谢绝了,他在校门外的冷饮店买了几听百事可乐,一人一听,他说,“谢谢你们,谢谢你们,韩韩永远是你们的小兄弟。”
就在那节体育课结束的时候,韩韩曾递给体育老师一张七吋的照片,是他挨了那顿黑打之后拍的照。韩韩那血肉模糊的样子,我现在想起来都是不寒而栗的。不晓得体育老师对着照片,是什么样的心情呢?韩韩虚了眼睛看着他,韩韩说,“老师,很酷,是吧?那天我是照了像才回的家。我想,在把照片寄给都市晚报之前,还是先征求征求您的意见。我是说,老师,毕竟还是我的老师嘛。”
老师的眼睛再次显得很迷惑,他说,“我有什么意见?妈的×!”他唰地一下,就把照片撕成了两半。韩韩把食指含到嘴里吮了吮,轻声轻气笑了笑,他说,“我洗了一百张。底片还留着,要是我高兴,还能再洗一百张。”韩韩说完,就慢慢地走掉了。在泡中,有些事情是拖泥带水的,有些事情是速战速决的,而还有些事情,只是点到为止的。Shit,这就是我们亲爱的泡中啊。
第一章黄玉是我的姐姐啊
就在韩韩射下那串麻雀后不久,他又用火药枪射中了瓦罐寺又翘又尖的飞檐。飞檐上挂着一只铃铛,瓦罐寺作为古庙唯一残留的古铜铃。瓦罐寺缩在泡中的角楼里,山门、山墙、大殿早就坍塌了,只留下一个半间的偏殿来,成了泡中的库房。风吹过、风吹去,铜铃就当当地摇、当当地响。校长听了心里很安逸,校长说,“这只铜铃就是泡中的身份啊。什么叫做破落贵族呢,就是破落了也是贵族啊。”
韩韩是在学校放学之后开的枪,几个崇拜他的男生给他望着风,他虚着眼睛瞄了又瞄,一枪侧击在铜铃上,铁砂子飞上去,飞檐的翘角扑扑地响,灰尘和火星子暴溅,铜铃还没有发出声音来,就“波”地一声摔下来,落在韩韩铺在下边的衣服上。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他把铜铃拿给我看。铜铃放在我的手上,比我仰望它的时候,显得还要小,小得像一个小酒盅,寒寒碜碜的,绿锈斑斑的,没有纹饰、没有凿刻的年代,看起来一点没有什么贵族气。韩韩说,“怎么样?”我说,“嗯,看不出怎么样。”他嘘了一口气,“妈的,谢特!”这件事倒也没在泡中引起什么大轰动,校长骂了几声,就叫校工重新换了一个新铃铛挂上去。
但从那之后,我发现韩韩在以极大的热情收集小玩意。有一回他拿了一副黄铜的门环给我看,我问他哪来的?他说,拣的。路过一家大院,进去逛了逛,就在一煽旧门上拣了回来了。我说,拣是拣起,应该是弯腰、伸手,从地上拣嘛,你怎么是从门上拣呢?你是在偷人家的东西嘛。韩韩虚我一眼,也不生气,他说,照你的意思,我应该先把门板踹倒在地,然后再弯腰拣起,对不对?你真可爱。再过两天,他又给我看了一个三菱越野车的标志牌,我还没有问,他就说,拣的,车屁股上拣的。他把衣服卷起来,在本该挂钥匙的皮带上,挂着一柄小巧精致的小改刀,小而又小,闪闪发光,小改刀那么精致,精致得自己都可以被收藏了。再过两天,我看见韩韩的眼窝熊猫似的肿了一大块。他说,你晓得吗,谢特,我拣奔驰标志的时候,被谁的拳头撞了一下子。
他把收集来的小玩意放在书包里,或者系在皮带上。但有一样东西是挂在脖子上,那是一颗小小的黄石头,像蜡一样的黄,又像果冻一样的半透明。他问我,好看吗?我笑了笑,我说你是说这颗石头吗?韩韩虚着眼睛,轻轻哼了哼,他说,石头?《红楼梦》也是一部石头的书。你晓得石头和石头有什么区别吗?
我当然不晓得,我就心虚地低了头。我后来才明白,那石头其实是一片不规则的和田玉,很珍贵、很古老的玉,是看起来、摸起来都很安逸的小黄玉。小黄玉粗粗一看就像一片芭蕉叶,叶上凸出一小点,被顺手雕成了一只小而又小的小老鼠。哪有老鼠爬到树叶上的呢,何况还是一片芭蕉叶子呢,然而实在很顽皮,也就实在很好看。韩韩和我都是属鼠的,他居然凑巧就拣到这么一颗小黄玉。
他像是晓得我在想什么,他说,“不是拣的,是送的。”送的?谁送的?我自然没有问,但韩韩看得出来,我的确很好奇。他说,“是黄玉送我的。”我说,“黄玉不是在你脖子上挂着吗?怎么是黄玉送你黄玉呢?”韩韩摸着小黄玉,看着窗外说,“黄玉是我的姐姐啊。”
我还是听不懂,我说,“我们不都是独生子女吗,你怎么会有姐姐呢?”韩韩把目光收回来,沉思似地看着我。韩韩的目光一向很冷淡,这一小会儿变得很温暖。不过,也只温暖了一小会儿,他说,“你问得太多了,快给我抄作业吧。”
后来韩韩一直在收集小玩意,他的热情到我离开泡中的时候,都没有消减过。他甚至宣称,他收集到了慈禧太后的假眼珠,袁世凯用过的鼻烟壶,还有李小龙使过的两截棍……天晓得是真是假呢,反正他都轮换着挂在腰杆上。但直到我初中毕业考上文庙中学时,韩韩脖子上挂着的,还一直是那颗芭蕉叶形状的小黄玉。
第一章回答了一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
我是沦落到泡中的,当然,也可以说,我是被一脚踢到泡中的。我没有撒谎,以我的成绩早该上文庙中学了。文庙中学是全市最好的中学,同学们都说,何有力不上文庙中学是没有道理的。可道理是什么呢,要讲道理的时候,道理才是道理,不讲道理,那道理就什么都不是了。
我家住驷马巷一间临街的铺板房,我在阁楼上长大。从小学一年级起,我就开始把一张张奖状拿回家。奖状都贴在楼下,贴满了一面墙,黑黢黢的房子,增加一张奖状就增加了一点光芒。客人来的时候,我们吃饭的时候,父母睡觉的时候,都看见奖状在墙上闪着光。这点光也照亮了一条巷子,驷马巷的大人、孩子都把我当做一个奇迹,就像是七月里降落的一朵大雪花。大人教训孩子,都拿我做榜样,而孩子们顶撞别人时,都要说,“你以为驷马巷只有双疤嗦?驷马巷还有何有力!”
双疤是驷马巷的第一员狠将。他额头上有一条红通通的刀疤,左眼睑下,又有一块青乎乎的胎记,所以巷子里的人都叫了他双疤。刀疤红通通的,看起来真是一条怨气冲天的蜈蚣虫!而青色胎记,使他的神情显得阴郁和伤感。双疤已经不年轻了,至少要大我十岁以上吧。他曾经短暂地拜访过我,他对我说,“你有麻烦尽管来找我。”但我一次也没有找过他,,即便韩韩把我打成了一滩臭狗屎。
小学三年级的下半期,来了一个实习老师给我们上常识课。老师是师范学校的女孩子,大概十八、九岁吧,又漂亮又骄傲,说话倒是一点也不发嗲,干脆利索。她说,“孩子三天开眼,三月短奶,三岁就不尿床,对不对,同学们?”我就举手要求回答问题,老师提问我总是积极争取回答的。那时我还不晓得,有的问题是不需要别人回答的,因为有的人喜欢自问自答。老师就满脸的不高兴,她说,“你要说什么?”我说,“有的孩子九岁还在尿床呢。”老师小巧的鼻孔里哼了两声,她说,“你说谁呢,你说你吗?”我听见老师哼哼,心里发急,就放大了嗓门叫:
是的老师我说我呢我昨晚还尿了床你不信你去问我妈妈!
同学们哈哈大笑起来,老师漂亮的脸蛋气得白一块红一块。到了最后,她冷笑了起来,我发现漂亮的女人冷笑起来都是特别可怕的。她说,“你胆子也是太大了,真不晓得世上还有一个怕字吗?上课时间哗众取宠啊!”
下课以后,她不准我上厕所,把我叫到办公室面壁思过。我说,“老师,我想撒尿,我撒了尿再回来好不好?”她说,“你还在嘲弄常识吗?我不信你的膀胱就那么没耐性?你要尿,就尿给我看看吧。”我急了,我说,“我真的要尿了。”
那时候我真的是胆小啊,比现在还要老实和胆小,我站在桌子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