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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大节日的夜晚,三楼的阳台上可以看见全城的焰火。武斗时,这里也是观战的最佳地点。大人小孩挤满了。曳光弹拖着红红绿绿的尾巴在两岸造反派各自的据点飞来飞去,不时闪出一点两点火光。人们在小声议论打到哪儿了,说这些炮弹是卸了引信的,不然十个巴渝也完蛋了。那么多的兵工厂,玩这些是小菜。我的一个远房表哥,也是我当年最佩服的人,比我大十五岁,在钢铁厂隔壁的兵工厂当钳工学徒,手巧得不得了。他是在中国满地跑的“长安小面”的第一批组装工人,现在退休在家。
“那些师傅,老兵油子了,眼火好得很,打对岸的楼,二三公里远,炮弹只进窗子不上墙的,比对岸的学生崽儿利害多了。”他语气里不无骄傲。后来六中的据点“完蛋就完蛋”真的完蛋了,我去看,确实是里面稀巴烂,外墙上却看不到几个炮眼。
对岸学生哥开炮的手艺确实不怎么样。有一次一发炮弹打到我们后面五排的楼上,打死了一个观战的老工人(幸亏没有装引信),大家才再也不敢集体观战了。
然后上山下乡就开始了。老三届先走,新三届随后。
老三届是集体下,走得很壮观。到了新三届就乱了,五花八门各自找门路,都搞懂了:要想少受点贫下中农的夹磨,早日回城市,就得“开后门”—找关系,托人,送礼。找关系,当然首先是找亲戚—物资匮乏的年代,送礼是件难以做到的事,有点血缘关系,在中国血浓于水的传统中,还是最好使的法宝。
所以我到了盛家的老窝子,看见了盛家大院。
搞理工科出身的父母,恐怕一直都没有明白盛家大院对儿子的影响有多大。
下乡后,听到驼子讲的盛家的故事,晓得了米书记既是盛家的种又是盛家的死对头,他怎么会帮我这个盛家后人的忙?我问过我外婆,她回答得很简单:“我跟他是同学噻,小时候大家耍得好。我从来没找他开过口,他咋好意思(拒绝)?”问驼子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我后来想,会不会我外婆小时候曾经是米家柱的崇拜对象?外婆是麻姑的女儿,我小时候就见过她当年的照片,那是光鲜得很的。那时候他们十二三四岁,懵懵懂懂,对血缘关系还是倒懂不懂似是而非的,有那么点早恋意识也不足为怪。要知道,自从米家柱1923年离家出走以后,我外婆跟他就再也没有见过面。解放后彼此更是两个阶级的人,哪里还有见面的机会?就算有,也起不了那个心思—盛家是被米家柱毁的,盛世钧是在米家柱手下判死刑的。只是经历了文革,米家柱当了走资派,自己也挨了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像当年盛世钧那样被斗争了很多盘,加上人老了,经历多了,在米家柱心里恐怕也起了些变化。所以我外婆一给他去信,请他帮忙安排一下她的这个外孙,米家柱就答应了,找了他当年的老下级,三下五除二,很快就给我安排好了。
第一部分第16节 哀伤过度
不过,他没有亲自出面去办,连回信都是他那个老下级写的。我后来很想见见他,托他那个老下级带口信,他也推拒了。我只知道他死在1989年,享年七十九岁。
“你就说我哀伤过度,爬不起来了。”盛世钧对盛福交代道,“老一辈的,有顶子的,有名声的,你就给我朝老太太那儿领。要来看我的,你就说少庄主多多拜上,等他恢复一二天,再来告罪。”
到了下午,盛世钧接待了十几批赶来悼念的亲朋友好,作揖打躬足足整了一个多两个时辰,口干舌燥,腰酸背痛。这里面没有一个人让盛世钧觉得有趣,他就把管家盛福找来做挡箭牌。
盛福:“晓得了,庄主你就放心,这边我顶着。”
“回头喊下面厨房多加点儿荤菜,莫让你手下的饿肚皮,也莫让客人带来的下人们吃喝不顺心。酒么,我们盛家这边的就免了,出了事大家的面子上都不好看。我晓得你早就吩咐过了,只是我再说一遍,你让他们都晓得。”
“喳。”盛福躬身打了揖,又转身对身边的几个手下说,“你们都听到了?”
“喳—!”几个手下同时打了个千儿,看得出盛福平时训练有方。
“你们的辛苦我都有数。”盛世钧说道。“盛家大院要不是有你们,也没得这个声色。你们要跟大管家好好干,把这里撑起来,我自有奖赏。”
“多谢庄主!”众人抱拳道。
“上午喊人去观音庵请几个姑子,给后面留园的念念经,都到了么?”盛世钧想起来这件事,又转身问盛福。
“早到了,只怕现在道场都做起来了。”
“唔。”盛世钧点点头,“孔老先生开的药方呢,在街上的铺子里头抓得齐么?”
“抓齐了。这个铺子是孔老先生操办的嘛,他老人家开的方子哪有抓不齐的?药都快煎熬得差不多了,孔老先生正在下面厨房那儿指点呐,少庄主要不要去看一下?”
“嗯,那我就去看一下。”盛世钧这才来了点儿精神。“这边你就多费心啰!”
盛福左右看了一下,小声说道,“庄主也莫太大手大脚了,太太要我告诉你,账面上吃紧,当用的用,不当……”
“晓得了。”盛世钧打断他。
说完,带了小三子就朝下面厨房走去。
盛家大院分前院后院两个厨房。前院的在下边,叫“下厨房”;后院的在坡上,叫“上厨房”。其实两个厨房只有一溪之隔,都在盛家大院东面的高墙下。厨房横跨流经前后院之间的盛家溪。溪水在这里通过东墙脚下的一道铁栅栏就流出盛家大院了。溪水不过丈把宽,其上有座青石桥,桥上建了过桥廊,把上下厨房连到了一起,平时便于运送东西,忙时便于相互帮忙。两个厨房的污水也从桥下排出去。不过这两个厨房的根本区别在于上面厨房里头全是女将,下面厨房的都是汉子。
上下厨房开饭的时候,照例要敲两道竹梆子—“啵啵啵啵……”声音传得很远,盛家大院内外都听得到。头一道梆子是让各人放下手上的活儿,准备到饭厅;第二道梆子是要大家入座,端菜上饭,开吃。
盛世钧和小三子还没有走拢下厨房,就闻到了一大股浓浓的药味酒味。进得门来,只见白汽蒸腾,人影绰绰,孔令枫将长衫撩起掖到了腰间,身前围了一方围裙,正在那里忙碌。下面厨房很大,有两三丈宽六七丈长,灶塘好有七八个,都发起火来,足够上百人的吃喝。现在有两口大锅在煎熬着孔令枫开出的古怪药物,旁边还临时支起了一只瓮子,那里面窜出的味儿更是刺鼻。
“先生辛苦了。差不多了么?”盛世钧问孔令枫。
“差不多了。”孔令枫放下手中的拌搅棍儿,解下围裙,让一个胖墩儿厨子打来清水冲干净了手,对盛世钧说,“等下儿晾冷了就可用了。”又转身吩咐厨房的厨头儿盛世贵说,“喊几个人拿布滤子把药渣儿滤出来,拿几个水缸装起,等晾冷了,抬到那边地窖来。我在那边等你们。这瓮子里头的单独拿个钵钵装。哦,对了,现在先喊人给我抬个大水缸到地窖去。”
盛世贵诶诶一一答应着,立马喊人去操办。
“走,”孔令枫对盛世钧说,“我们去看一下故老太爷的仙体。”
盛老太爷的尸身停放在前院离厨房不远的大地窖里头。这是因为天日暖,莫法在地面上长久停放的缘故。
四川盆地地势较低,东边长江水系带来的湿润气流和南边来自南太平洋、印度洋的湿热气流爬过云贵高原沉入盆地,夏秋之交的气候过渡不大明显。川北地区虽是高台丘陵,但这一地区由北向南的嘉陵江水系带来了川南的温润气流,又有东部大神农架,北部大巴山、米仓山,西北部秦岭一系列崇山峻岭滞阻了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所以气候温润,且比川南多了些日照,不那么阴晦。
地窖里头干燥阴凉,青石砌成。中间是个圆厅,有几个岔口连接几个小窖,分别堆放了不少酒缸子、泡菜坛子、酱醋缸子、菜油篓子……现在地窖中间腾出了一大块地方停放着盛老太爷的尸身。
尸身停放在楠木寿材里头。棺头朝北,棺尾对着地窖的南口。光是看一下棺尾凸出的三寸厚的棺板子,就晓得这口寿材价值不菲。盛老太爷的寿材,当然是用上等好料楠木做的。寿材是楠木,里面就不上漆,为的是不阻隔楠木本身的香味,那香味是杀菌防腐的。一般人家用的柏木寿材,漆是内朱(深红色)外玄(黑色)。这楠木寿材就是外面套玄。这玄色铮亮铮亮,如同玄铁。这口寿材,是米家寿材铺过世的老掌柜米老倌儿的手艺,据说光是这身漆,就漆了十多年。这寿材外面还有棺椁—俗话叫“里三层的外三层”,其实没那么多。朝廷对丧葬礼仪棺材葬品等等都有等级规定,虽然到这个年代已经不那么严格,但士大夫们一般还是尊崇的。像盛老太爷这种有官身又有资历的,除了寿材外,再套那么一二层棺椁,也就很奢侈了。老太爷生前是讲究俭朴的,所以自己只要了一层棺椁。棺椁要在出殡时才套在寿材上。套在寿材外面的棺椁很花哨,黑漆底子上描金描红,飞禽走兽,蝙蝠辟邪,也要根据主人的身份来确定—像龙凤这种图案,就只能是皇家的专属,士大夫们弄个蟒狮虎象,也是可以的。这些盛老太爷都不喜欢,只要的是山水松鹤。
第一部分第17节 香烟缭绕
楠木寿材下面点了一盏长明灯,棺头那边也支起了个神龛,神龛上香烟缭绕、烛光灼灼。几个坐得住的老和尚正在蒲团上咪咪么么念着超生经。
盛世钧、小三子陪同孔令枫下到地窖,迎面扑来一阵阵酒香夹杂着梵香、烧腊、烛火、还有别的什么的怪味儿,熏得盛世钧和小三子连连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