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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钧、小三子陪同孔令枫下到地窖,迎面扑来一阵阵酒香夹杂着梵香、烧腊、烛火、还有别的什么的怪味儿,熏得盛世钧和小三子连连打了十几个喷嚏。孔令枫见状,从衣袋里头掏出个小瓷瓶来,开盖儿在手心抖抖,倒出几粒朱砂红的小丸子,吩咐二人放进嘴里头含着。一含,馨香四溢,清凉生津,醒神安心。盛世钧直说好。孔令枫就笑。
厨头儿盛世贵指使人抬了个大水缸,安置在寿材旁。晾冷的药水分几次倒进了水缸里头,看看差不多了,孔令枫吩咐几个手脚麻利的,把那几十斤烧酒倒了进去,这才将老太爷的尸身从寿材里头和衣搬到水缸里,浸泡在药水中。然后又吩咐将原先从瓮子里头滤出的药水,用刷子蘸着一遍遍刷在棺材内里。
孔令枫一边指教着庄丁,一边跟盛世钧解说道:“这楠木寿材是只在皮面上上漆,内瓤子是将就楠木的本色药性不涂漆的。我这方药,说穿了也没得啥子稀奇的,只是将就楠木寿材做个大药引子,把它的本色药性引发出来。楠木本性防腐防蛀,加上我这方药,更加发挥淋漓。老太爷仙体经过四五个时辰的浸泡,到阴宅里头少说五六百年,都会好好的。”
盛世钧一揖到地,“先生高明,晚辈感激不尽!”他知道这一揖会让孔令枫乐得屁颠屁颠的。在这些地方他是把孔令枫这些士大夫吃透了。正因为盛世钧有一副受过士大夫熏陶样子,又明白他们的心,知道马屁拍在哪里他们才舒服,而他又没有士大夫的本事,没法跟他们较劲,所以他们都喜欢他。有了这种本事,中国的大好河山哪里都去得,上下都吃香。
“看看这张,孔老先生,嘿,格老子的,只怕孔家现时而今都没得了。”
那是盛世钧跟他的岳父孔令枫的合影,在盛家大院门前。
没有人知道驼子究竟藏了多少宝贝,藏在什么地方。这种川耗子的天性真令人佩服。盛世钧的照片就是驼子给我看的。那些发黄的照片不少,我现在记不清了,起码有上百张以上,说不定有数百张。有盛世钧的,他的太太孔嘉惠的、情人米秀儿的、盛老太爷和老太太的、儿女的,还有米家柱的,连我外婆当年抱在奶子妈怀里的照片他都有。当然最多的还是盛世钧的,有应酬的、办事的、过节的、旅途的……有人物,有场面,还有风景。
“就是我妈没得个影儿。”驼子说。“私娃子,丫头,命苦哦。”
“这张,谭书兰的。”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谭书兰的样子。照片上的她穿的不是旗袍而是一件西式呢大衣。
“这衣服是啥子颜色咹?”我问驼子。
驼子想了半天,答不上来。
我启发他:“你不要想这张照片,只想她平时爱穿的衣服,啥子颜色?”
驼子一阵苦思冥想后:“……记不起来了。格老子的,硬是记不起来了。人的忘性硬是大。”
我道:“你老把子是不是有点色盲哦?你那么喜欢谭书兰得嘛,她喜欢穿啥子颜色的衣服你都没得印象了?”
我从来没有问过驼子,这些东西他如何能安全地收藏?驼子也从来没说过。他像挤牙膏一样,东一下,西一下,时不时看着我瞪大了眼睛,很得意。我第一次看春宫图,看《玉蒲团》、《灯草和尚》什么的,都是驼子贼兮兮给我的。我后来成了近视戴上眼镜也都是驼子的错—煤油灯下看黄书,还有得好?驼子那儿也有些正儿八经的东西,大路货的诸如《三国》、《水浒》呀,外国文学名著呀;稀奇点的有朱熹的《周易本义》呀,近代的《中国文化史丛书》呀,甚至还有零零碎碎的佛经,道经,最有趣的是几本(不是一二本)英文版的和中文繁体字版的《圣经》。不过那时我对这些没兴趣,我感兴趣的是用激将法把驼子激出来,想知道这老耗子的老底儿。
“奶奶这身孝服硬是好看,把人衬得像仙女一样。”
太太孔嘉惠晚妆初罢,丫头飒飒服伺着卸去素白绸长襟外衣,撩开素白缎裤脚,解开脚肚子上白绫挑银黄兰花翠绿兰叶的裹膝,一圈一圈撒开细白缠脚布,褪去脚下硬皮底白缎绣银黄兰花翠绿兰叶帮儿的三寸走鞋儿,小小心心卷完了两卷儿缠脚布,这才露出孔嘉惠的一双白糯米粽子般的小脚儿来。
孔嘉惠当月满二十二岁,三月生人,嫁到盛家已经是第五个年头了。头胎儿子盛代明也已经四岁。飒飒是她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头,比她小七岁,十五了,属虎的,七月生人。孔嘉惠是那种小巧敏慧的女子,浑身上下都透着灵气;飒飒却是骨胳较大,长挑身材的女子。
“留园的那个娃儿不哭了啵?”孔嘉惠不无恻隐地问。
“早就不哭了。声气都哭嘶哑了,再哭也是哑巴声气了。”飒飒起身取来一双漆花木板拖鞋,替孔嘉惠套在脚上。“那个娃儿硬是造孽兮兮的,两娘母儿都是没得福气的。这下老太爷又去了,看哪个来管他们。”飒飒是从小跟女主人长大的,所以说话也随意得多。“老太爷要还在,也不得让他们住在留园那个冷僻的地方。再啷个也是自家的骨肉噻。老太太也不晓得是啷个想起的。”
孔嘉惠杏眼一圆,“你少给我岔起嘴巴乱说话,当心老太太听到,看不把你的小屁股打下来!”
“老太太听不到,就你才听得到。”飒飒给孔嘉惠套好了拖鞋,扶她从红木春凳上起身,朝里间走,“你爱打不打,打死歇台。我早就不想活了呐!”
“狗东西,”孔嘉惠在飒飒脸儿上揪了一下,“今年一过年你就没得个好性儿,是不是我那点儿对不起你了么?……没有?嘻嘻……那就是……嗯,看到花儿草儿伤心伤怀了啵?”
“哼,我才没得那个多的肠肠拐拐。你爱说不说,说死个人没得哪个来买棺材。……哎呀,咋个了,又想吐么?”看到孔嘉惠捂着心口一脸胀得通红,飒飒赶忙拿来痰盂,轻轻拍打孔嘉惠的背,“哼,看嘛,看嘛,当个女人硬是造孽,找了男人就那个多的麻烦,我才不要得!好点儿了啵?”
“好点儿了。”孔嘉惠喘息着坐在里间的条凳上,靠在飒飒软软的胸腹间,让飒飒给她揉着心口,半天才喘过气来。
第一部分第18节 腻人得很
“还要洗澡不?”
“要。这个天腻人得很。”
飒飒试试木脚盆里的水,说,“那还要兑点儿热水才得行。”说罢提了桶出去了。
里间不大,只有丈把见方。酱红漆木地板上放了一只黑皮面红里子的大木脚盆,脚盆对门口的地方是一扇四折的屏风,屏风上绷着春桃秋荷、夏榴冬梅的缎面绣件;脚盆上放了一块大红漆的坐板儿,脚盆旁边有衣架子、长条凳子、靠背椅子、竹床榻子、水舀子、手桶儿;墙上有木钩子,挂了些长长短短的澡巾,还有几串晒干了的丝瓜瓤子和皂角子;在屋角落里,放了一溜儿白瓷罐儿,里面装的是各种花花草草浸泡的香汁儿。
飒飒提来了热水,兑了一半到脚盆里,试了试,说,“好了,来洗嘛。”上前帮孔嘉惠褪下白纱小襟褂子,拉开月白色滚绿边儿胸绷绷儿的结扣儿;又到背后用双手捧起孔嘉惠的小腰儿,等她自家将白缎裤和贴身的素纺绸小绔儿褪下。
“你胖了一圈儿了,”飒飒打量着孔嘉惠的光身儿说道。“去年还是个俏瘦身身儿,咋个才一过年就催肥了呢?吃了啥子灵丹妙药了?嘻嘻……”
孔嘉惠脸一红,“滚远点儿!”
盛世钧和小三子出得地窖,已是掌灯时分。小三子提个灯笼在前,盛世钧甩手在后,绕过那些客人们出没的厅堂,从后山坡往草香园走。
上得坡来,盛家大院尽在眼底。东墙下的厨房烟囱青烟袅袅,几串灯笼弯弯拐拐照亮走廊。走廊连接到各个厅堂。厨子、庄丁、丫鬟、姨娘、老妈子你走这边儿,我去那沓儿;挑菜篓子的,抬饭蒸子的,担酒坛子的,端汤钵子的,流水上下。前院东侧的大饭堂里头更是灯火辉煌,坐了十好几席。众人虽说是来哀悼老庄主的,但中国人称婚丧嫁娶为“红白喜事”,可见不闹热是对不起先人的。所以几杯下肚,便喧哗起来。从大饭堂过去,是前院正厅,现在做了盛老太爷的灵堂。和尚们的道场依然热闹。正厅左右厢房连接着东西跨院。东跨院现在分给麻三爷的戏班子在住。这几天要唱连台本戏,所以戏班分成几拨儿,轮流换班上戏。现在下班的一拨儿正在东跨院的天井回廊下进食。西跨院住的是和尚和盛家的庄丁。现在只有和尚们轮班的一批在吃斋饭。从东西跨院的两边过去,直到南墙,有好大两片边棚,分别是盛家的猪圈、马厩、杂物间、公用茅司等等,污水都引导到墙外的护院沟里。墙脚开得有边门,边门内外都吊着盏风雨灯,灯皮儿上写着个“盛”字。从那里出去还得过一座小小的吊桥。现在这两片地方倒没得啥子动静,昏昏黄黄黑黝黝的,只有偶尔传来几声狗吠猪叫马嘶,还有只公鸡咕咕咕—不看天时地乱叫……正厅的背后还有两进内院,正屋都是两层楼房,那是盛家前院的核心,账房、仓库、议事厅堂都在这里。这两进内院的左右两边是几个不规整的院楼,左边的主要是用作客房、粮仓,右边的是盛家大院一些要紧的人物同他们的家眷们居住的地方,这里还是盛家的私塾所在。
“先生,你看下面好热闹噢!”小三子对盛世钧说。“那边唱戏的有几个长得很乖!”
“那么远你娃看得到?”盛世钧奇怪。
“嗨,我的眼睛日妈最尖了。你看中间那个唱旦儿的,一对儿眼珠子转得那个快!”
“打胡乱说,你格老子又不是鹰枭眼睛,”盛世钧只要是单独跟小三子在一起,说话就没得顾忌。“我都只看到个红影影儿在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