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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哭腔,无法理智地点菜。于是,二强就仿照报纸上看到的美国一位专门为死囚做饭菜的厨师的做法,特意制作了两本死囚最后一顿晚餐和早餐的菜单。
不久前,那位美国死囚厨师还写了一本叫《死亡菜单》的畅销书,把死囚们喜欢吃的饭菜一一例出来,并写上他自己取的别具一格的菜名,例如什么“毒针番茄汤”、“脑汁排骨面”、“火药三文治”、“死亡汉堡包”以及还有“绞刑卤鸡脖”、“电烤活乳鸽”等等。强本着从善如流的本性,马上也搞了一本这样的菜谱,当然名字很好听,例如什么“嫦娥奔月拉面”、“牛郎织女三鲜炒饭”、“罗密欧与朱丽叶比萨饼”以及“天仙配剁椒鱼头”,二强的菜单和美国死囚厨师的菜单虽然都让人联想到死亡,但是一个残酷,一个凄美,这点充分显示出中国农民殷二强的纯朴和把人道精神注入中国特色的新“拿来主义”精神。
这是二强的优点,不是这里要说的主题。刚刚提到二强上任主厨不到一年,也在死囚们最后一顿晚餐中发现有利可图。原来死囚的家属在死囚最后一顿晚餐前都会想方设法找到负责最后一餐的二强,找到后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请求二强把食物做得好吃一点,最后还会塞给二强一些钱。二强是在没有办法拒绝的情况下才收下的,说心里话,拿不拿家属的钱,二强都会把最后一顿饭菜做得可口的,但有什么办法,那些死囚家属好象只在二强收下红包的情况下才相信二强。二强觉得很无奈,第一次隐隐感觉到城市人的复杂与悲哀。小费一般都有好几十块钱,你想安徽这最大的监狱一个月要枪毙多少个犯人,这样瓣指一算,就知道二强的经济条件已经不是一般的了。有时遇到一些家属,他们会塞一小包药粉给二强,请他务必混进最后一餐饭菜里,他们解释说是去痛药粉,为的是让犯人被处死时感觉不到痛。也有家属说是镇静药,为的是让犯人被处死时形态自若。他们这样给药粉的时候还会额外塞给二强好多小费,拿到额外小费的二强没有啥疑心,只是后来有一次他观看一个吃下这种药粉的犯人被处死的实况后,产生了怀疑。原来那个犯人本来很怕死的,可是那天吃下最后一餐后直到执行死刑之时,他不但有说有笑,手舞足蹈,有时还壮志豪情,颇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气慨,搞得二强纳闷不已。后来才从一些城市同事那里得知,原来那些死囚犯人家属给二强混进饭菜里的不是什么去痛药,也不是镇静剂,而是高浓度的毒品可洛英,犯人吃过后会产生幻觉。虽然是什么幻觉二强不知道,但大概就是上天堂的那种感觉吧。
从那以后,二强在混进家属给的药粉时就长了一个心眼,总是把量减到一半。因为他担心如果犯人在处死前表现太离普的话,会引起怀疑。虽然中国不象美国那样把人权这玩艺搞得有点离奇,但现在死囚在处死前,其权力也经常受到关注。据说美国的死囚在处死前都得做全面的身体检查,如果发现死囚身体有问题,例如心脏不好什么的,还得推迟执行死刑,等到医院医生专家全力治好死囚的病后,再人道地 杀掉他。
“真他妈的邪门!”殷二强一边研究手下拿来的死囚菜单,一边漏出这么一句农民的评价。中国在可见的将来是不会废除死刑的,殷二强对此有复杂的感情,一边是对于犯罪的痛恨,一边是对被处死犯人的同情。当然,这两方面都没有影响二强从最后晚餐获得好处。二强知道工作纪律,绝对不会向任何乡下来的亲戚朋友透露一个月要处死多少犯人,他还经常训斥乡下来的人说这是“国家机密”,不该问的不要问!但身边的朋友还是注意到,每次有犯人被处死,二强都会到银行去一趟,掩饰不住兴奋的表情。
然而,现在正在研究死囚菜单,准备为明天一早处死的犯人做最后晚餐的殷二强脸上却一点兴奋之情都没有,反而连他那个刚刚挨骂的农民手下都看得出来,二强脸上有淡淡的悲哀。
因为今天最后的晚餐是为明天一早就要用毒针处死的副省长王忠于准备的!
吃水不忘挖井人!农民出身的殷二强知道这些浅显的道理。要不是当初身为地区书记的王忠于勇于改革,为民作主,修路铺桥,征用了自己家里的田地房子的话,他二强也不会背井离乡,混出个人样来。虽然说后来托人通过王副省长找工作是花了钱的,但这些自己不是加倍捞回来了吗?!他不明白,王副省长一步步从一个农民做到副省长这样的高位毕竟也是做了不少好事的,可是一旦被司法机关揭露,他的贪污腐败不但不能容于党纪国法,就是对他心存感激的殷二强也觉得太过分。贪污一千万,还有几百万来源不清,他农民出身的王忠于副省长不会不明白,这些钱对于发展相对落后的安徽农村来说,不知要折合成多少条农民的性命!
对王副省长犯罪的不齿是一回事,对他即将明天被处死的同情又是另外一回事。殷二强拿起“死亡菜单”,迈着沉重的步伐向死囚单间牢房走去。
面无表情的狱警帮二强打开第一道铁门,领二强向另外一道铁门走去,到了后换了个狱警,掏出另外一把钥匙,不紧不慢地开着锁。二强耐心地等着,这时他突然有个奇怪的想法,当初要见副省长送钱买工作时,一点也不比现在容易。
进入小单间后,殷二强一眼看到副省长死囚王忠于脸上还挂着泪珠,哭过的痕迹如此明显,整个脸仿佛在泪水中泡过,几乎变了形。王忠于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盯住二强,二强示意狱警出去,狱警一退出,王忠于仿佛象溺死的人见到稻草立即跳起来抓住二强的手,兴奋地压低声音:“我知道他们会派你来,告诉我是他们派你来的!”
二强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没有反映过来。
“告诉我,他们派你来的!”王忠于急切得又要哭出来的样子,“我知道他们搞错了,我是冤枉的,是共和国建国以来最大的冤案,是权力斗争的产物。我是为革命和人民做过贡献的呀,有人想整我,我是冤枉的呀,你是他们派来的,对不对?对不对?我该死,因为我确实占了点小便宜; 可是我又不该死, 因为我北京没有靠山, 如果贪污我这点钱就要处死的话, 那很多省份都没有副省长啦, 哎呀。。。。。。”
王忠于又哭出来。二强明白了,原来王忠于以为自己是上面派来的包青天,就象电影中那样,在犯人绑赴刑场前,突然得到平反昭雪。二强颓然坐下来,手里的菜单也掉在地上。
“这是什么?”王忠于急忙拾起来,当看到制作精美,菜式丰富,图文并茂,就好象本市唯一一家五星级酒店里的菜单一样的“死亡菜单”时,终于明白过来,倒坐在那里,气若游丝地说:“历史会证明一切,历史会还我清白的!!”
王忠于最后一线希望是二强带来也是二强打破的,这使得二强心里难受得想哭。王忠于是昨天被省高级人民法院宣判死刑的,之后见人就喊冤枉,哭天喊地,象个泪人儿似的。二强心里却雪一样明白,历史可能会证明王副省长是权力斗争的产物,历史甚至会加上一句“判刑过重”,历史也不会忘记在适当的地方志上表扬王副省长的那些好事,可是历史却绝对不会还他王忠于副省长清白。因为他王副省长贪污受贿一千万,贪污的是中国最贫困省份,农民受苦最深的安徽省的钱,所以他根本不清白!
殷二强本来想问王副省长是否还认得自己,以及想乘机向副省长表达谢意,但看到王忠于一副魂不附体的样子,就打消了这个想法,只是重新把王忠于丢下的死亡菜单拾起来,战战兢兢地递给王忠于。
“王副省长,你看你想吃点什么?我好好为你做,我亲自下厨!”
王忠于大概听到眼前的自由人叫自己“王副省长”吧,眼里突然闪现了一丝希望和感激,但随即在一瞥见死亡菜单后,眼神立即充满了绝望。他推开菜单,仍然带着哭腔说:“我吃不进。。。。。。”
“还是吃一点吧。”二强诚恳地看着王忠于,他本来想说“吃饱了好上路”的,想想不妥,于是又改口想说“不吃对身体不好”,可话到嘴边也发现不妥,于是什么也没有说,愣在那里。王忠于大概以为这是程序,一定得点菜,为了不为难厨师,他看着殷二强,带着哭腔说:“你看着办吧,我的胃不好。”
“那我给你做三菜一汤,汤里加点健胃的药,好不好?”殷二强诚恳地建议道。
王忠于点点头,长长叹了口气,“为了革命工作,十几年如一日长期在外面酒店喝酒吃饭搞应酬,有家不能回,结果把自己的胃都搞坏了。可是,哎呀,”王忠于讲到这里打住了话题,盯着殷二强说:“你进城有五六年了吧?”
殷二强突然眼泪差一点流出来,王副省长还记得我,他在心里默默地想,借假装整理死亡菜单拼命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好一会才抬起头,“六年了。”
“我从农村出来好几十年了。”王忠于把脸转向墙角的马桶,自言自语地说:“当初如果不出来,就安安心心当个农民该多好!”
二强浑身打了个冷颤,本来想对王副省长说两句感谢话的念头消失得无影无踪,代之而来的是一股莫名的失落和愤怒。当时要不是看见眼前的副省长一副可怜的样子,二强恨不得一拳头打过去。好你个王忠于,吃吃喝喝几十年,情妇都好几个,现在竟然说当初当农民就好了,你知道农民都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
不过纯朴的殷二强只是一时之愤,想想王副省长明天天不亮时就要绑在床上,用毒针处死,二强的心立即软了下来,只是他不想再逗留在这里了,二强起身收拾菜单,准备离去。这时王忠于又差一点哭起来,大概知道这是他死前见到的唯一关心他的人了。“你叫什么名字?”王忠于颤巍巍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