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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的电影史课程并不枯燥。按照常理,这样的课程应该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会进入梦乡,可是在课上我不但丝毫没有睡意,反而将带来的笔记本记满一页又一页。时常从他的嘴里会跳出来一些精辟的观点,我的手也随着一种频率忙个不停。
我最感兴趣的除了布满历史灰尘的电影片段外,还对爷爷讲的与他有关的故事记忆犹新。故事从一些不知不觉的间隙淌出,没有任何先兆,仿佛是此时此地应该出现。那是一些课堂上声带震动的微小段落,我把它们收集起来,时常回味,就可以看到另一历史。
关于爷爷的历史从充满怀旧气息的上海开始。虽然实际上没那么早,但是我仍然觉得似乎是歌舞升平的上海滩时期,灯红酒绿,车水马龙,在大剧院里有穿着华丽的歌女扭动纤细的腰部。自然这是因为我喜欢这个时代,即使现实非此,我也希望它能够作为一种梳理的背景。
爷爷小的时候很调皮,据说还挨过好几次父亲的打骂。中学时期是典型的读书少年,阅读了成套成套的世界名著,躲在图书馆里有时一待就是一下午。无数个下午构成了后来他谈话时滔滔不绝地旁征博引。大学的本科和研究生也都是在北大度过的。不用说,图书馆成为经常光顾的场所。后来老师见他来都不用借书证便可以借他图书。他将自己学习的文学专业所需的资料查了个遍,现在还有厚厚的资料记录。至于为什么由文学转到电影界则不得而知,但是后来遇见了两样他的宝贝。
一样是现在爷爷正在研究的电影史课题,我感觉得出他是真的喜欢,就好像蜜蜂接受远方金黄花园的盛情邀请。另一样则是他的爱妻,他们现在一起幸福地住在北京的小西天,并且时常晚饭后在北京师范大学的校园里散步。在求婚的时候,一颗对方手上的钻戒可让爷爷费了老大的劲。
和陈山爷爷有趣的经历相同,他的课程也扫除了一切枯燥无味,带来的是新鲜的思想和观点。课程持续了5个月零3天,到一个异常炎热的夏季的头顶悄然结束。像所有课程的诞生和消亡一样,在电影学院众多的课程中,它如同石子击破的水纹,在经过长时间的滑行延展后重新归于平静。
最后一堂课是晴好的阳光天气。因为前一天下过的一场春季雨水,温度在能遮蔽视线的光芒中仍然维持些许清凉。不大的教室被拉起的窗帘挡住大片的明亮,空间充斥了晃动的黯淡身影。爷爷站在讲台上,依旧是精神抖擞,面前放着一本纸张发黄的厚厚的教案。时间流动地更加快速和迅疾,招架不住地从天花板上,从课桌的抽屉里,从脚底移动时扬起的灰尘处缓慢地升起来,照耀着地板。我看着自己面前密密麻麻的笔记,轻轻地叹了口气。
快要考试前,我路过教学楼的大厅,成堆的学生像小的山谷聚集在一起背诵考试科目,大家团结在一起,为了通过考试而共同努力。紧张的气氛如同在一架即将失事的飞机上,所有旅客都系好降落伞拥挤着想要从舱门跳下。
我的沉寂状态一直持续到考试完结。我轻松地答完《中国电影史》的试卷后,突然想再写些什么,可是又不知道写些什么好。画一只会飞的小猪显然是要严重扣分的。百般考虑后还是决定写几个字。于是将圆珠笔轻轻移到试卷的最后面,写下:陈山老师,如果我没有及格的话,请允许我补考。
这件事当然有后来。后来我认真地想过此事,笑声无法止住,像美国海岸的风暴一样把矜持全盘席卷。我把窗户打开,放进夏季的呼吸声,在退休的《中国电影史》的扉页上画上了一只会飞的小猪。
雨林雕像叁
短信发来的时候我是在5月的前端。至少是在这段时期,我处在庞大的昏迷中。
短信是阿SIN发来的。这个名字显示在短信发信人一栏中时,我并没有任何感觉,如同睁眼睡眠的城市。有无数个确定飞至眼前,暗示出发信人的身份与我是疏远已久的。
他说,我已经回香港了。
在城市中,其实每天你都会遇见很多名字,再忘却很多名字,循环往复,不疲不倦,就像四季更替。
我开始在记忆里寻找一个名字。这段思考的旅程异常疲惫。我最终无法在任何一个季节中找到它的踪影。我准备放弃并返程,这时有什么东西在思索的空白区域绽放一下,速度极快,然后消失不见。
记忆降起黑幕,拉开,是一个更黑的夜晚。
我原先以为这个名字已经被时间或记忆驱逐掉,现在我清楚地看见它正在前方。
阿SIN是香港男子。他的头发蓬乱,皮肤发白,耳舌有环。总是戴一副度数很高的眼镜。他的装束是典型的香港年轻人的造型。随意而且开放。在任何一部香港肥皂剧中都可以找到。他是我几个香港朋友的朋友。他的国语讲得要比他们都好。我们是在一次午夜的PARTY上认识的。
关于他的事情可能也仅有一件。我大一下学期的时候,他打电话给我,说自己已经考过了电影学院的摄影系本科的专业课,现在准备攻读文化课考试,要我陪他去买一些复习书籍。由于是开学,学习不是很紧张,就答应他了。
那时候是初春,树叶绿得在空气中形成淡淡的烟雾。我和他坐公车去西单的图书大厦挑书。这期间自然是长途跋涉,而我却遗忘了所有疲惫,只记起他的一些声音和表情。因为那的确是一场由他的言语组成的时光。他的声音略带沙哑,在北方干燥的空气中排列开一些曾经的片段。阿SIN高中毕业以后有过两份工作。都是卖东西。一份是卖狗,一份是卖书。两份工资都不高。他跟我说过以前他卖狗的店里进过一只价值两万的贵族狗,是走私来的。他还说过他的一个台湾朋友说当下流行的SHE组合里的3个女孩子在台北街头一抓一大把。反正如此的话题一直充斥着我们的行程,而我知道他平时话其实很少。
最后,我帮他挑了几本教材和模拟题,他打开翻翻,说过几天我就要开始做了。我跟他说,高考也没那么可怕,除了复习好,还要放轻松。他突然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说你去我家吧,中午我请你吃饭。
他在学校的附近的居民楼里租了一套房子,因为他觉得学校里留学生公寓的住宿费太贵。他的房间很小,但很干净。房间靠窗的木制桌子上面散布着几本关于摄影的书和一些DVD。光线明亮。他的床上被单杂乱,并无叠过的痕迹。他一边打电话订餐一边放《碧海晴天》的电影原声CD。悠扬的乐声响起,他望着窗外发呆。远出的天空被光线的明亮搅得模糊一片。晴天的气温蒸发出烟一般的气体向更远的地方缓慢移动脚步。发呆结束后,他又重新看我。眼神里却多了几分沧桑。他说,学校给我们的待遇是国际留学生,高考成绩只要150分左右就可以考进来。
此时的他,像动物一样蛰伏在床上。我问他,你为什么非要上电影学院,是不是你特别喜欢电影。他突然笑了,越笑越大声,以至于肆无忌惮。他带着残留的笑声说,在香港,没学历是很难混的。我不想在香港读书啊,可那边拿一个酒店管理的学位都要20多万,很贵啊,我妈的朋友介绍我到大陆来,说这边读书便宜,我就过来了。不过5月份我还要回去准备考试。
说完,我们彼此都没有话讲,陷入了深渊一样的沉默。
后来,送餐的人来了。我吃完饭,快速离开,而他也并没有挽留我。
这是我惟一一次与阿SIN交往的经历。
他带着他的名字在这次之后销声匿迹在城市的汪洋中。
5月的前端。在收到阿SIN短信的10秒后我删除了它。
地球依旧转动。城市继续着它的庞大。昏迷反复着它的弥漫。
而我与他也终于像任何两个擦身而过的陌生人一样,漠然地错过彼此的消息。
雨林雕像肆
她说,去河边。
我说,走吧。
河不动声色地躺在离电影学院不远的公园里。从前是保护北京城的河流,现在绿与黑互相交杂的河面上经常驶过旅游观光的小船。它应该是类似圆形的某段,附近建造了以元大都遗址为主题的公共园林。她走在前面。我跟在身后。步伐时快时慢,惟独言语始终以同一速度行进,每隔两三分钟,几个单调的句子在彼此之间来回打转。步入公园后,在被四处的路灯照亮的黑暗中,随时可以看见坐在路边靠椅上亲密的男男女女。他们的身上无不荡漾着树木的斑驳阴影。空气中有着浓郁的青草的味道,伴随北方的干燥朝鼻腔猛烈地涌进。
行走一直持续,言语断断续续。时间倏忽地从脚步的运动间陆续地逃走。
这样的图景对于我和她来说是常有的事。有时是发来一条短信通知,有时是见面之后临时决定。无论哪一种方式,都必定要在这里行走。我也因此对这里非常熟悉,似乎闭眼都能画出它的路线图。记忆里无穷的树木和青草。河水和石雕。
她是梨子。我之所以称其为梨子是因为她长得与这个水果很像。在北京如烟似雾的清晨走动如同一只可爱的梨子。她的身形比一般女孩都要强壮,走路的姿势也可以看出来不经意间透露的力量。其实我跟她不是特别熟,我甚至连怎么与之相识的都忘得一干二净。好像有一次我正在学校的计算机室上网,她走过来问我:“你写的小说在网上找得到吗?”就这样,我知道她和我是同一届的学生,并且将手机号码告诉她。
就像是昨天还是一片空地,今天已经盖起了一座天蓝色的小草屋。里面有一个女人在不停地旋转,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停止。
不久,碰面或者手机的联系她多次要我陪她去河边。不知道她与河之间到底有怎样的神秘关系,她似乎已沉迷其中。每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