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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军士们轰然回应,翻身上马。
元军在西,随逸、宇文琦在东,而我们这数十人,是两者之间一粒渺小的尘埃。也许,这尘埃,也能激起一圈涟漪呢……
远处,无数马蹄践起的烟尘快速逼近,我用力握紧刀柄,目光死死盯住烟尘上方飘扬的大纛。
“羽儿,你回去吧,免得添乱。”丢下一句话,我率先策马,毫不掩饰行踪,径直向西。寂静中,先是零星的马蹄声,继而如滚滚雷鸣,连绵成天地间最强的旋律。
“公主,如何迎战?”
我瞥一眼那人,笑,“你们都有自己的风格吧?我不会多嘴,拿出你们最强的手段吧!”
有人勒马,止步,原地构筑陷阱;有人持弓,取箭,预备驰射狙击。而我,微微躬身,马头直指那根大纛。
元人以游牧为生,所以他们的骑射天下无双。我偷偷习武,自然无法做到百步穿杨,平素最常用的只是簪子和匕首。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冲入敌阵,也许一支箭便可提前终结一切。但,死于沙场,总好过一生浮萍般忍受风吹雨打。
近了,近了。突然,我用力一夹马腹,再次提速。现在已是正常弓箭手的射击范围,越早通过越好。
奇迹般的,没有箭,只是风啸如歌,元人的目光就像是看着一个笑话。女子,孤身一人,冲击数千人的军阵?确实是笑话。
但……那个女子,是我啊。
最后十米,我反手从发间抽出一支乌木珍珠步摇,抛出去,精准地刺进一个什长的咽喉,艳丽的血色春花般绽放。步摇脱手的瞬间,我反握短刀,伴着歌声撞进元军的队列。
“大丈夫,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军中俚歌由女子唱出,激扬中带着一丝婉转。我总是短暂地挥一下短刀,隔开弯刀,或沿着元人皮甲的间隙划过,血水喷泉般涌向天空,洒出濛濛雾气。这是我一个人的战斗,飞蛾扑火,却心甘情愿。
大纛正向我靠近。
“好勇悍的女子,何不顺我大元?普天之下,也只有我们大元,才有女子为将!想想那苏附离将军!顺我大元,我保你成为第二个那苏附离!”
元军的主将隔着四五层士兵冲我大喊。那是个三十多岁的壮汉,方正黝黑像一块铁锭。我冷笑,用力磕了磕马腹,笔直地冲过去,口中歌声不断:“手中刀,杯中酒,把酒提刀阵前走。醉卧沙场休相笑,百年之后君亦朽!”
最后一字落地,我冲破人墙,狠狠撞向那个主将。
“本公主名为靳兰心,不是什么那苏附离!”
两柄短刀,被我舞得如穿花蝴蝶。元人的弯刀厚重庞大,劈砍时刚好留下了足够我闪避的空间。霎时,两马交错而过,他的弯刀拍中我的后背,我的短刀嵌进他的心口。
口中涌起一股腥甜,我强行咽下,匆忙中又挨了某个副将一刀,伤口不深,却划过整个背部。酸痛的手臂,挥出的攻势已不再那般凌厉。
侧头,远处隐隐可见“随”、“宇文”两面旗帜。
我突然大笑,弃马,徒步在众多骑兵中穿插,一点点向外移动。我要我的第一战完美无缺,我要我的最后一战成为传奇!
孤身一人,斩将夺旗,凿透千人大阵!
血液一点点流逝,力气也一点点消散。我喘着气,看着一束束畏惧的目光,纵声大笑。还有,最后一个小队!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我唱起了凯歌,抹一把脸上的血水,继续向前。
“号令明兮,赏罚信!赴水火兮,敢迟留!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杀尽贼子兮觅个封侯!”
身前已经没有了敌人,身后是敬畏的目光。我低头,看看已经钝了的短刀,轻轻抿唇。觅封侯,男子可以功名但在马上取,女子却永远不会在史书上留下痕迹。今日一战,也许,转眼便了然无痕了吧。毕竟像那苏附离那样的运气,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的。
但,拼过一次,死亦无憾。
腿一软,我跌在地上,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静静地躺着,眼前是湛蓝的天空,鼻端是若有若无的青草的芬芳,萦萦绕绕。最后一刻,心中仿佛有什么坍塌。那两个人啊……当初在冰上旋转、旋转、再旋转的,从来都只有我一个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之陆泠汐上
铜镜光洁,映着那一抹倩影。明眸,朱唇,曼妙的身姿,还有骄傲凌厉浑然天成的气势,赫然一个久居高位的奇女子。
只除了……那瀑布般的长发。
单看容貌,她不过三十余岁,正是身为女子最风华正茂的时候,却披散着一头雪白的长发,平添了几许妖娆和憔悴。
暖香袅袅,薄薄的轻烟在绣阁内弥漫。
手持软笔,在眉心点出一朵五瓣红梅,女子噙着笑,倏然转身。
“松儿,竹儿,随我上朝。梅儿,去翰林院问问,我要他们写的东西怎么样了。”
“是!”随着清脆的回应,绣阁内那个内着短打,外披长衫的英气女子利落地推门离开,而被称为松儿、竹儿的两位即使身着官服,也仍旧像是婢女似的一起展开一件鹤羽大氅,小心地裹住白发女子削瘦挺拔的身子。
马车粼粼,直入皇宫。披散着长发,缓步迈上大殿,白发女子躬身施礼,不卑不亢地道:“臣,陆泠汐,见过陛下。”在她身后,松儿、竹儿同样施礼,然后侧移一步,隐入官员队伍之中。
刹那间,殿内一片寂静。在无数男子的注视下,她悠然走向左侧第二个位置。现在,她是……吏部尚书。
无人反对。即使以女子之身入朝为官,只要是她,也足以令人心服口服。在南夏,她以一州之力挡住元军南下之势;归铭,她又率大军奇袭元都安朗;伐南夏,她领了帅印,一步步,滴水不漏地剿灭所有反抗势力……
全国一统,她呢?楚侯,柱国大将军,兼任吏部尚书,她的威势直逼当年铭帝麾下第一人,现在的左相李子昭。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才是诸臣哑口无言的最大原因——她的婚礼。那一日,十里红妆,却不嫁,反而同时“迎娶”了户部尚书宁枫和左御卫大将军叶扬,百官相贺,皇帝亲临。
那般恣意潇洒的女子,谁不折服?
只可惜……红颜薄命。
想到太医院会诊后,几大名医“不足一月”的断言,李子昭惋惜地长叹。思虑过重,耗尽心血……是啊,从最初的小小商户庶女,成长为现在的傲视女杰,怎么会没有代价呢?归铭,是察觉到自己命不久矣;伐南夏,是拼上最后一滴精力,铸就传奇。
犹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时,正是紧锣密鼓要驱逐北元的时候。那么年青的女子,鬓角却已有了白发。问她,她却只是淡淡地笑:“筹算了那么久,我也快到休息的时候了。”不出一年,她只能顶着毡帽四处奔波,偶尔摘下,便是毫无生机的雪白。
“来人,赐座!”高高的龙椅上,铭弘旭毫不犹豫地开口。女子,女子又如何?她值得所有人尊重。这样比起男子毫不逊色的女子,越多越好。
“多谢陛下,只是,不必了,臣只有一事,愿陛下仔细思量。”陆泠汐无视身后尴尬的内侍,低声,但极清晰地道,“臣自楚州至勃野,所作所为诸君皆知,敢问如何?”
有人愣了愣,皱眉,刚想开口,陆泠汐又道:“臣之侍婢松竹梅三人,梅儿主持修《元史》,松儿为吏部侍郎,竹儿为兵部侍郎,所作所为诸君皆知,敢问如何?”
“臣之友靳羽,忆兰坊之主,堪称我大铭海贸第一人。其所作所为诸君皆知,敢问如何?”
顿了顿,满殿寂静中,陆泠汐郑重跪倒,端端正正地叩首:“自古以来,但凡女子,皆受困于《女戒》《女则》,终生居于后院,相夫教子,不知世事。我大铭建国数载,处处人手不足,盖因战乱之中无数男子战死沙场。现如今天下太平,放任总数接近全国人口三分之二的女子在家无所事事……未免太过浪费了吧?”
“臣奏请陛下下旨,开女子学堂,设女子科考,所有事务不分男女,一视同仁。”
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人惊讶,有人了然;有人愤慨,有人欣慰。
宁枫和叶扬互视一眼,同时上前:“臣附议。”
“臣附议。”随逸毫不犹豫地跟上。天下太平后,他早已卸甲归田,只是偶尔上朝,最近听说了陆泠汐的事才变得勤快了些,哪知正碰上这事,即使是为了靳兰心,他也绝不退缩。当初,如果当初……
满朝哑然。
回朝述职的宇文琪双手握紧,又松开,犹豫片刻,跪在三人身后:“臣附议。”
片刻,一些吏部、户部、兵部、左御卫甚至翰林院的小官纷纷附议。他们都见过女子处理事务的风采,又依附于最前方跪着的五人中的一个或一些,即便心底并不愿被女子压在头上,也只得如此。
“荒谬!荒谬!陆尚书是女中豪杰不假,其她女子又怎能一概而论?宁尚书,叶大将军,别跟着你们夫人胡闹!”一个户部的老臣气得吹胡子瞪眼,只差破口大骂。
含一抹诡秘的笑意,陆泠汐再次叩首:“男子便皆可成才么?马侍郎,听说您幺子马昊嗜好赌钱,目前已输了五千两白银三间铺子?”
脸色一变,马侍郎沉默着退回去。
“自古以来女子无才便是德,尔等是要坏了祖宗规矩么?”这次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瞪视陆泠汐的眼睛里甚至有些愤恨。
“是啊,莫非陆尚书是与北方蛮子相处的时间太长,忘了祖宗,也忘了前些年死在战乱中的千千万万的无辜百姓?”
这话说得就有些重了,宁枫冷哼一声,微微扬头:“付尚书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您大可去草原上问一问,除了坦连山附近的附离卫,谁不是恨陆尚书恨得要死?”
“莫非您要说附离卫也是不知礼义廉耻的蛮子?呵,去年的状元和探花可都是他们的人呢。”
“听说近年来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