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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的用意,医师,谢谢你。”她又一个鞠躬,“可是耶和华会照顾我的孩子。”
“你还是不明白,”我有点生气了,“我告诉你,这并不是很严重的问题,只要你肯输血,所有的问题都可以解决。RH阴性的血我们也可以想办法找,可是如果不输血, 后果会相当相当严重。你懂吗?”
“我懂。”坚定而简短。又一鞠躬。“愿主保佑。”
不管我再说什么,都换来她的深深一鞠躬。最后我愈说,她就愈不停地鞠躬对付我。
“你真的那么相信上帝吗?”问完这句话,看到她那不可思议的表情,我决定住嘴。
傅班长还在打电话:“我知道你不做很久了,可是小孩子都快死了,又只有你有,帮帮忙嘛,人活着谁不需要帮忙?”
看见我在走来走去,那个拄着拐杖的病人又来了。
“侯医师,我可不可以和你说话。我有话对你说。”
“不行。等一等。”我几乎要骂了出来,“有人快死了,你没看见我正在忙吗?”
“有了!”这时我听见傅班长叫了起来,他一手蒙住话筒,回过头来问,“总算找 到一个出租车司机,十多年没联络了,你问她到底要不要,比普通的贵一点喔!”
“要,要,要!先拿来再说。”免得她后悔。我如获至宝。
“停!统统停下来!”这时骨科主治医师蔡医师叫了起来,“我需要思考!”
我换好无菌衣,拎着一个单位的RH阴性鲜血冲进开刀房。并把急诊室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他。
情况很可笑,两边病人都麻醉好了,开刀也进行了一半,忽然一切都停下来了。蔡医师抱着手从手术?上走下来。
“这个,血红素只剩下,(正常差不多是、)”他接过我的血,指指右边,“然后耶和华叫他不要输血?”
我点点头。
“这个,”他指指左边,“他的右脚还可以接,然后保险公司叫他砍掉?”
我又点点头。
“这是什么世界?”
“我不知道。”
“我又没问你。”蔡医师白了我一眼。自顾自地在开刀房走廊走来走去。
开刀房很安静。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只听到心电图的声音嘟嘟嘟地规律地叫着。生命有许多时候即使是舒伯特也无言以对。在生死界限模糊不清的时候,什么是真理呢?自己的道德判断?病人的意愿?还是上帝的旨意呢?往前再踩一步就是生死契阔。到底往左呢?还是右?
不要用你的问题质询我,我不过是电动玩具店里的一名赛车手……不要用你的问题质询我,我不过是电动玩具店里的一名赛车手……我坐在走廊的地面上。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想起这首诗。我还想起那个拄着拐杖,尚未处理完的病人。他一定等我很久了。
不知过了多久,安静得简直要窒息了。
“就这样,”是蔡医师的声音,“右边这个不要输血。左边这个,不管如何,我们还是要把脚接起来。好了,统统开动!”
他走过来,疲惫得彷佛快倒下去了。
“为什么你接受这个家属的建议不输血,却不接受另一个家属的建议把脚锯掉呢?虽然就医学观点两者都同样是负面的,为什么处理的方式不一样呢?”我接过他交还给我的鲜血,好奇地问。
“你想知道真正的答案吗?”蔡医师问。
我点点头。
“好,我告诉你。我也不知道。”
小孩子从开刀房送出来的时候,我手里还拿着那袋鲜血,已经没有原来那个温度了。他还没有醒过来,不知道是因为麻醉或者是失血的关系。老实说我有点担心,小孩子的脸苍白得像张干净的圣经纸。
“我可不可以在恢复室陪他?”妈妈问我。
“通常我们不希望这样,”我看了看她,“再说,你也不能帮他什么。”
“可以,”她又是坚定十足的表情,“我可以和他一起祈祷。”
“好吧。”讲到上帝,我只好又安静了。
我走出恢复室,又看到那个拄着拐杖的病人。
“没事,没事。医师你一定很忙,我不急,真的不急。”显然他已经有点怕我。
“啊。对不起!让你等这么久。”我看看表,已经是下午一点钟了,“我马上帮你 把石膏拆掉。我前几天看过你照的X光片了,伤口愈合得很好。”
“没有关系,我愿意等。”我们一起走到急诊石膏室去,“你是一个很好的医师, 我很幸运能遇见你。你很细心,用的方法与别人不一样,表示你的研究很独到。”
很好的医师?老实说我楞了一下。我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医师。一开始我就把他的X光片挂反了。自然石膏也包错脚了。
“医师,我断的是左脚,可是你包的是右脚……。”
现在想起来我实在很厉害,当初面对这样的质疑竟能不慌不忙告诉他:“没错,这 是比较新的方法。先固定右边,再包左边,两边一起来,这样愈合得比较快。”
“啊?新的方法?”
“这在大医院才有,是美国研究出来的新方法。”不能用太久,免得露出马脚,“ 过三天你再回来,我帮你把右边拆掉,你就轻松了。”
我们两个人从恢复室走到石膏室。我把他扶上处理?。
“你已经拆过一次右脚,有经验了,应该不会害怕才对。”
“是啊,你那一次把右脚拆掉,我整个人都舒服起来。这个方法实在是很好,可惜很少听别的医师使用。以后应该好好推广。”他抓抓头,“不过那次你没有收钱一直让 我过意不去。”
我开动电锯,一下子就把石膏锯开了。
“下来走看看。”
他把拐杖丢掉,慢慢地起身在地上走来走去:“我可以走了,真的可以走了!”他高兴地叫着。
我看见外面急诊暂留室起了一阵骚动。好像是截肢手术的那个病人从开刀房下来了。
“医师,我有话告诉你。”
“等一下。”我又丢下他,往外跑。
“怎么还剩一只脚?”病人醒来了,第一个问题。
“不是说好的吗?怎么还剩一只脚?”病人的弟弟也问出同样的问题。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注到我的身上来了。
“站在医师的立场,这是可以接的脚,没有理由……。”
我还没说完,已经被病人太太凄厉的哭声打断:“我们就注定这么命苦……。”
“怎么办呢?”这个家庭立刻陷入愁云惨雾中。
“你为什么不把它切掉,为什么不把它切掉?”病人太太歇斯底里地过来抓起我的领口,拚命地摇晃。
“你听我说,我们医师有医师的立场。”
“那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们的立场。你叫我们拿什么来还债呢?叫我们拿什么来付医疗费?”
“医师,”病人虚弱地说,“你这是叫我去死。我这次领不到钱,下次只好死给你们看了,我看你还有什么本事把我救起来?”
“你还敢说,你还敢说,”病人太太开始乱丢东西,抓都抓不住她,“我叫你再用 力一点锯,你就怕痛,说已经够了,你自己说,自己说……。”
“喔!”她的皮包丢到病人开完刀的伤口上,病人痛得哇哇大叫。
小朋友终于醒过来了。
虽然还很虚弱,可是他终于醒过来了。我替他作了一次全身检查。老实说,我相信他会活下去。
我对妈妈点点头。
妈妈抓着我的手对我说:“你知道吗?我现在知道那是对的。我从来没有一刻失去对耶和华的信心。我知道我是对的。”
我只好笑一笑。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对的。我手里还拿着一包买来的鲜血。RH阴性,还是很贵的那种。她从来没有提过要输血的事,是我自作多情。我想我自己必须消化掉那包鲜血,很贵的一包鲜血,差不多是实习医师一个月的薪水。
很晚了,早过了下班的时间。急诊室的人已经开始轮流吃晚餐了。晚餐不错,有傅班长的加菜。不知道为什么,这成了习惯。傅班长谢谢大家介绍生意。请大家多支持,继续爱用。
我开始觉得这是很糟糕的一天。接好了一只腿,挨骂个半死。买了一包鲜血,去掉一个月的薪水。天空是灰色的,我的心情是蓝色的。蓝得不能再蓝。
走出了急诊室,那个拆石膏的病人还没有离开。
“啊!你还没有走?”我吓了一跳。
“对不起,我知道你很忙。我有话对你说。不知道现在可不可以?”
“可以,可以,对不起,我忘记了。你说,你说,我现在一定可以尃心听你从头说到底。”
“其实,我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他从椅子上拿出一大块东西,“这个送给你。”
我拆开包装纸,是一块匾额。写着我的名字,还有病人的名字。中间几个显目的大字“骨科大国手”。
“你一定很忙,我只是要说,谢谢。”
说完他转身就走了。
望着他的背影,我忽然不知该如何是好。好久才恢复过来。
我走到外科急诊室,把鲜血丢在诊疗桌上。
“我走了,这包鲜血寄放在这里,”我笑了笑,“晚上如果有需要RH阴性鲜血的病人,拜托帮我卖掉。”
拎着一块大国手的匾额,我觉得很恍惚,医师这个行业太疯狂了。我得赶紧下班。
第06章 我不是菜鸟
我第一天到内科报到时,总医师正在护理站写着一些纪录。
“我是这个月的实习医师。”我必恭必敬地告诉他。
“唉,”他叹了一口气,正眼都不看我一眼,“又是一群菜鸟。”
他自顾着自己的纪录,看起来一副冷漠的样子,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我不是菜鸟。”我很正经地告诉他。
“你会什么呢?”他总算抬头看了我一眼,满脸不屑。
“我已经当了三个月的实习医师,很多事我都会做,写病历,追检验结果,借X光片,抽血,打点滴,量血压……。”我不服气地表示。
“那你去量第三床病人的血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