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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眼睛闭着,他一面还尽在哼哼的说着:
“暧,暧,造一间住宅,在湖滨造一间新式的住宅。玻璃,玻璃么,用本厂的
玻璃,要斯断格拉斯。一万块钱,一万块大洋。”
这样的哼了一阵,吃杨梅吃了一阵了,他又忽而把酒杯举起,睁开眼叫我说:
“喂,老同学,朋友,冉干一杯!”
我没有法子,所以只好又举起杯来和他干了一半,但看看他的那杯高玻璃杯的
杨梅烧酒,却是杨梅与酒都已吃完了。喝完酒后,一面又闭上眼睛,向后面的板壁
靠着,一面他又高叫着堂倌说:
“堂倌!再来两杯!”
堂倌果然又拿了两杯盛得满满的杨梅与酒来,摆在我们的面前。他又同从前一
样的闭上眼睛,靠着板壁,在一个杨梅,一个杨梅的往嘴里送。我这时候也有点喝
得醺醺地醉了,所以什么也不去管它,只是沉默着在桌上将两手叉住了头打瞌睡,
但是在还没有完全睡熟的耳旁,只听见同蜜蜂叫似的他在哼着说:
“啊,真痛快,痛快,一万块钱!一所湖滨的住宅!一个老同学,一位朋友,
从远地方来,喝酒,喝酒,喝酒!”
我因为被他这样的在那里叫着,所以终于睡不舒服。但是这伏天的两杯杨梅烧
酒。和半日的火车旅行,已经弄得我倦极了,所以很想马上去就近寻一个旅馆来睡
一下。这时候正好他又睁开眼来叫我干第三杯烧酒了,我也顺便清醒了一下,睁大
了双眼,和他真真地干了一杯。等这杯似甘非甘的烧酒落肚,我却也有点支持不住
了,所以就教堂倌过来算帐。他看见了堂倌过来,我在付帐了,就同发了疯似的突
然站起,一只手叉住了我那只捏着纸币的右手,一只左手尽在裤腰左近的皮袋里乱
摸;等堂倌将我的纸币拿去,把找头的铜元角子拿来摆在桌上的时候,他脸上一青,
红肿的眼睛一吊,顺手就把桌上的铜元抓起,锵丁丁的掷上了我的面部。“扑搭”
地一响,我的右眼上面的太阳穴里就凉阴阴地起了一种刺激的感觉,接着就有点痛
起来了。这时候我也被酒精激刺着发了作,呆视住他,大声地喝了一声:
“喂,你发了疯了么,你在干什么?”
他那一张本来是畸形的面上,弄得满面青青,涨溢着一层杀气。
“操你的,我要打倒你们这些资本家,打倒你们这些不劳而食的畜生,来,我
们来比比腕力看。要你来付钱,你算在卖富么?”
他眉毛一竖,牙齿咬得紧紧,捏起两个拳头,狠命的就扑上了我的身边。我也
觉得气极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和他扭打了起来。
白丹,丁当,扑落扑落的桌椅杯盘都倒翻在地上了,我和他两个就也滚跌到了
店门的外头。两个人打到了如何的地步,我简直不晓得了,只听见四面哗哗哗哗的
赶聚了许多闲人车夫巡警拢来。
等我睡醒了一觉,渴想着水喝,支着鳞伤遍体的身体在第二分署的木栅栏里醒
转来的时候,短短的夏夜,已经是天将放亮的午夜三四点钟的时刻了。
我睁开了两眼,向四面看了一周,又向栅栏外刚走过去的一位值夜的巡警问了
一个明白,才朦胧地记起了白天的情节。我又问我的那位朋友呢,巡警说,他早已
酒醒,两点钟之前回到城站的学校里去了。我就求他去向巡长回禀一声,马上放我
回去。他去了一刻之后,就把我的长衫草帽并钱包拿还了我。我一面把衣服穿上,
出去解了一个小解,一面就请他去倒一碗水来给我止渴。等我将五元纸币私下塞在
他的手里,带上草帽,由第二分署的大门口走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亮了。被晓
风一吹,头脑清醒了一点,我却想起了昨天午后的事情全部,同时在心坎里竟同触
了电似地起了一层淡淡的忧郁的微波。
“啊啊,大约这就是人生吧!”
我一边慢慢地向前走着,一边不知不觉地从嘴里却念出了这样的一句独白来。
一九三○年八月作
(原载一九三○年七月一日《北新半月刊》第四卷第十三号(该刊此期衍期。
——编者注),据《达夫短篇小说集》下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