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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这对那孩子没有坏处,”胡安说,她那不公正的训斥使他忠诚的骨架里的每根神经都颤抖起来。
但夫人转过了身去。显然她不愿再听他说什么了。他站在那里,看着她走开,她迈着一如往常的步子,脑袋稍稍朝前耷拉着,右手机械地拨弄着握在左手里的念珠。
“祷告,老是祷告!”胡安一边看着她走去,一边暗自想道。“要是这能把人送上天堂的话,夫人肯定会上去!我真遗憾,惹恼了她。但我倒想知道,如果一个人打心眼里喜欢一个地方,他该怎么办呢?他是不是得站在一边,看着许多无所事事、四处闲逛的蠢人把一切都卷跑呢!啊,但对这个牧场来说,将军死的那天真是个不幸的日子──不幸的日子!不幸的日子!他们高兴怎么责怪我就怎么责怪我吧,让我向神父忏悔我的罪过也行;他们很好,一直让我照管事务。等费利佩先生长大了,他也许能把一切料理得很好;但像他这样的孩子!呸!”这位老人跺了一下脚,他这火发得也不是完全没有理由,他觉得自己被安置在一个徒有虚名的位子上。
“向萨尔别德拉神父仟悔,真是的!”他出声地嘀咕道。“呵,我就这么办吧。既然他是个修士,他就是个有理智的人,”──话一出口,虔诚的胡安连忙划十字。──“我要请他给我出些好的主意,我该怎样在这个掌管一切事务的孩子和那个以为他比十几个成年人还聪明的偏爱的母亲之间周旋。这位神父过去就熟悉这里。他知道尽管这里的家产比过去少多了,但要照管好可不是小孩子家的游戏!老将军之死是个不幸的日子,真是个不幸的日子,但愿圣徒让他灵魂安息。”胡安这么说着,耸了耸肩膀,朝上尉吹吹口哨,往住宅厨房南边洒满阳光的走廊走去。这是他二十多年的习惯了:坐在那儿的长凳上,抽上一个早晨的烟斗。然而,他刚走过院子的一半,一个想法油然而生。他突然停下脚步,以致上尉以其特有的敏感,认为这么突然的改变目的,只能是与羊群有关,这条忠于职守的牧羊犬竖起了耳朵,作出一个全力奔跑的姿势,抬头望着它主人的脸,等他的解释和信号。但是胡安没有注意到它。
“嗨!”他说,“萨尔别德拉下个月来,是不是?让我想想看,今天是二十五号。对,剪羊毛的活儿一定得等神父来了才会开始。这样每天早上就能在小教堂举行弥撒,每个晚上作晚祷;这样就至少得为这些人多提供两天的饭食,因为望弥撒、作晚待以及作忏悔总要损失点时间。这一定是费利佩先生的主意。他是个虔诚的孩子。现在我明白了,两年前就是这么做的。得,得,让那些可怜的印第安家伙们不时地接受一点宗教,对他们也是好事;这就跟从前一样,只见小教堂里挤满跪着的人,更多的人只能跪在门口;毫无疑问,夫人要是看着他们像家里人似的跪在那里,就像从前一样,心里一定热乎乎的。
现在我知道什么时候剪羊毛了,我只要相应安排就行。一般总是在神父到达的当月第一个星期内开始。是的,她说,‘费利佩先生认为他一两个星期内就会完全康复的。’哈!哈!看来要两个星期,或十天左右。下个星期我就开始搭窝棚。卢易戈还没把羊群赶回来,真该死。他是我割柳树枝盖屋顶的最得力的一把手。他知道一年生植物与其他植物的区别;尽管他肩上扛着个愚蠢的爱梦想的脑袋,但这点我还得承认他。”
胡安弄清了费利佩先生拖延剪羊毛时间的目的,心里挺高兴,整整一天情绪很好──对任何人情绪都很好,尤其是对自己。他坐在矮长凳上,头朝后顶着刷得雪白的墙,长长的脚伸出来,几乎伸过了整个走廊,烟斗紧紧衔在顶左边的嘴角里,双手插在口袋里,一副温和的、心满意足的样子。那群还在莫雷诺夫人家厨房周围转来转去的小家伙们──几乎跟从前将军在世时的兴盛的日子里一样多、一样难以捉摸──奔来奔去,跨过胡安的双腿,绊倒在双腿之间,抓着他的皮裤子爬起来,这一切都没有受到胡安的训斥,却受到厨房里他们尊敬的母亲们的大声责骂和警告。
“胡安。卡今天怎么回事,情绪这么好?”最年轻、最漂亮的女佣人玛加丽塔愉快地问道,她把头伸出窗外,猛地抓了一下胡安的头发。他已是满头白发,满脸皱纹,因此,女佣们都觉得跟他在一起挺随便。在她们看来,他老得就像麦修彻拉□一样;其实他并不像她们想的那么老,她们跟他耍鬼把戏也并不是那么万无一失的。这老人血管里还有沸腾的热血,他手下那些牧羊人可以证明。
coc1□麦修彻拉,《圣经》中的长寿者。coc2“因为看见了你这张漂亮的脸蛋,玛加丽塔小姐,”胡安迅速回答道,睁大眼睛望着她,站了起来,朝窗子滑稽地鞠了一躬。
“嘿!嘿!小姐,真是的!”玛加丽塔的母亲、厨子老玛达轻轻笑道,“胡安。卡尼托先生就爱在他长辈门前显得快活,”她说着把满满一锅不太干净的水从胡安的头上浇过去,动作那么利落,水居然一滴也没滴到他身上,而他却作出一副被淋成落汤鸡的样子。这一套小小的把戏使得整个院子、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公鸡母鸡,全部大叫大嚷起来,朝院子的四个角落逃避,好像受了一排鸟枪手弹的惊吓似的。听见这吵闹声,其他女佣人也都跑了来──阿妮塔和玛利娅,一对四十岁的双胞胎,在莫雷诺将军带着他漂亮的新娘来家后的第二年出生在这里;她们的两个女儿,罗莎和小阿妮塔,现在人们还这么叫她,尽管她体重超过了她母亲;老胡安妮塔,这家里年纪最大的女人;听说就连夫人也不知道她的年纪和经历;而她,可怜的东西,傻了已有十年多了,什么也不知道,除了剥豆子外,别的什么也不会于,剥起豆子来倒还是那么快那么好,而且除了剥豆她就没有高兴的时候。幸运的是,在墨西哥人的土地上,豆子是一种永远不会摒除或受限制的庄稼;青在老胡安妮塔的面子上,莫雷诺家每年都贮藏豆子,一房间一房间带荚的豆子(有好几吨),足够供应一支部队。然而,现在夫人家里本身就已像一支小小的部队了;谁也不知道厨房里到底有多少女人,大田里到底有多少男人。总有一些女表亲,或者是哥哥的妻子、遗孀、女儿跑来住宿,要不就是男表亲,或者是姐姐的丈夫、儿子,他们在出山谷或进山谷的路上总要来这儿逗留。等到了发薪水的日子,费利佩先生知道他该给哪些人发薪水,但有哪些人在他家里吃,在他家里住,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一个墨西哥绅士是绝对想不到去算算这方面的帐的。这会是一种有失面子的、吝啬的想法。
在夫人看来,这儿好像根本就没什么人了。可怜巴巴的一小撮,她会这么说,连做做家里的活,或者田里的活都不够。尽管田已缩小到叫人寒心的程度。将军在世时素以慷慨大方自夸,每天至少有五十个人──男女老少都有──在他家里吃饭;到底有多少,他不在乎,也不知道。但那样的日子确实过去了,一去不复返了;尽管如此,要是一个陌生人看见老玛达把一锅水从胡安头上浇过去后,门口窗口突然涌来、集聚起那么一群人,也还会想:“天哪,难道这些女人、孩子、婴儿都是这家里的吗!”夫人这时正好经过门口,她心里的想法是:“可怜的东西!剩下的有多少啊!恐怕老玛达不得不拼命干活了,我得让玛加丽塔从家务中多腾出点空来帮帮她。”她深深地叹了口气,不知不觉地把念珠捧得离胸口更近了点。她走进屋子,进了她儿子的房间。她在那儿看见的景象足以使任何母亲心颤;她一看见就在门槛上停了一下──然而,只停了一下,她一边平静地对他说了声:
“早安,孩子,但愿你睡得好,病也好多了,”但在这同时,她心里却充满激情地喊着:“哦,我的了不起的儿子!圣徒把他父亲的脸安在了他身上,给我送来了!他真能做个国王!”要是费利佩先生听见了这些,那什么事情也不会比这更使他吃惊了。
其实,费和佩。莫雷带根本不能做国王。要是他有那能耐的话,也就不会糊里糊涂地尽受他母亲摆布了。但仅就体格美而言,那绝对没有一个国王──他的脸、身材、衣着、田上王冠、王座以及一切显示外表上的王者尊严的东西──能比得费利佩。莫雷诺的,确实,诚如夫人所说──不管与圣徒们有没有关系──他的脸跟他父亲一模一样。这样的像法实在少见。有一回,在一个盛大的庆祝与游行活动中,费利佩穿上了嵌金丝绒披风,绣得漂漂亮亮的短马裤用红缎带紧紧绑在膝上,戴着金银镶饰的帽子,这是他父亲二十五年前戴的,夫人第一眼看到他,就昏了过去──昏过去,摔倒了;她睁开眼时,看见还是那个打扮得漂漂亮亮、长着黑胡子的人,悲伤地俯视着她,说着爱抚、惶恐的话,她又昏了过去。
“母亲,母亲,”费利佩叫道,“要是这些衣服使你这么难受,我再也不穿了!我把它们脱了。我不再参加他们那该死的游行了,”
他跳了起来,手指颤抖地解开佩刀皮带。
“不,不,费利佩,”夫人在地上无力地叫道。“我希望你穿上它们,”她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眼泪进了出来,她又把那根佩刀皮带扣上,这皮带她的手指扣了那么多口──每回都要亲吻它,那是在她丈夫给她带来大量财富,并去参加那的吉未卜的战争的日子里。“穿上!”她叫道,声音里凝聚着火,眼泪也干了──“穿上,让那些美国佬看看,在他们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