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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动吧。“来双瑗说:”扬扬,我真是不明白。我们现在和吉庆街有什么关系?
“
来双瑗是不会慵懒的。来双瑗穿着藏青色的职业套裙,披着清纯的直发,做着
在电视主持人当中正在流行的一些手势。来双瑗说:“扬扬啊,既然你这么固执,
这么不真诚,那我就不多说了,你好自为之吧。我实在闹不懂,吉庆街,一条破街,
有什么好的呢?小市民的生活,又有什么好的呢?”来双扬举双手投降,她连她的
语气词“崩溃”都不敢说了。来双扬说:“行了,我怕你。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
来双瑗找我谈话。”来双扬怎么回答妹妹的一系列质问呢?来双瑗所有的质问只有
主观意识,没有客观意识,教导他人的愿望是如此强烈,真把来双扬累着了。
来双扬没有认为吉庆街好,也没有认为小市民的生活好。来双扬没有理论,她
是凭直觉寻找道理的。她的道理告诉她,生活这种东西不是说你可以首先辨别好坏,
然后再去选择的。如果能够这么简单地进行选择,谁不想选择一种最好的生活?谁
不想最富有,最高雅,最自由,最舒适,等等,等等。人是身不由己的,一出生就
像种子落到了一片土壤上,这片土壤有污泥,有脏水,还是有花丛,有蜜罐,谁都
不可能事先知道,只得撞上什么就是什么。来双扬家的所有孩子都出生在吉庆街,
他们谁能够要求父母把他们生到帝王将相家?
现在来双瑗很起劲地选择生活,可是这并不表示命运已经认同了她的选择。
兽医站的公函,还是寄到吉庆街来了。人家警告说:如果再继续拖欠原单位的
管理费,原单位便要将来双瑗除名。来双瑗可以傲慢地说:“不理他们!”现在来
双瑗是电视台社会热点的特约编辑,胸前挂着出入证自由地出入电视台,有人吹捧
她是女鲁迅,她的自我感觉好得不得了,才是懒得去理睬她的兽医站。来双扬却不
可以这样,来双扬赶紧设法替妹妹把管理费交清了。来双扬非常明白:来双瑗现在
年轻,可是她肯定要老的;现在健康,可是她肯定会生病的。人无千日好,花无百
日红。来双扬对于将来的估计可不敢那么乐观。现在来双瑗到处当着特约特聘,听
起来好听,好像来双瑗是个人才,人家缺她不可。来双瑗可以这么理解问题,来双
扬就不可以了,她要看事情的本质,事情的本质就是:这种工作关系松散而临时,
用人单位只发给特聘费或者稿费,根本不负责其它社会福利。如果兽医站真的将来
双瑗除了名,那么来双瑗的养老保险,公费医疗,住房公积金等社会福利都成问题
了。来双瑗学历低,起点低,眼睛高,才气低,母亲早逝,父亲再婚,哥哥是司机,
姐姐卖鸭颈,弟弟吸毒,一家不顶用的普通老百姓,而且祖传的房产被久占不归还,
自己又是日益增长着年龄的大龄女青年,在竞争日益激烈的今天,到吉庆街跑新闻
的小伙子貌不惊人,可人家都是博士生。来双瑗将来万一走霉运,来双扬不管她谁
管她?
来双扬不在吉庆街卖鸭颈,她去做什么?卓雄洲追求她,买了她两年的鸭颈,
她不朝他微笑难道朝他吐唾沫?
来双扬实在懒得对来双瑗说这么多话。况且有许多话,是伤害自尊心的,对于
敏感高傲又脆弱的来双瑗,尤其说不得。说来双扬是一张巧嘴,正是因为她知道哪
些话当说,哪些话不当说;什么话可以对什么人说,什么话不可以对什么人说。要
不,她的生意会一直做得那么好?
是人,便有来历,谁都不可能扑通一声从天上掉到自己喜欢的地方。其实来双
瑗也在来历里面。来双瑗一直竭力地要从那发黄的来历里挣脱出去,那也情有可原,
可是来双瑗怎么就失去了对这来历的理解能力呢?
现在的吉庆街,一街全做大排档小生意。除了每夜努力挣一把油腻腻的钞票之
外,免不了喜欢议论吉庆街的家长里短、典故传说。对于那些蛰伏在繁华闹市皱褶
里的小街,家长里短、典故传说就是它们的历史,居民们的口口相传就是它们的博
物馆。
在吉庆街的口头博物馆里,来家的故事是最古老的故事之一。
吉庆街原本是汉口闹市区华灯阴影处的一条背街。最初是在老汉口大智门城门
之外,是云集贩夫走卒,荟萃城乡热闹的地方。上个世纪初,老汉口是大清朝的改
革开放特区,城市规模扩展极快,吉庆街就被纳入了市区。那时候正搞洋务运动,
西风盛行,城市中心的民居,不再遵循传统的样式,而是顺着街道两边,长长一溜
走过去,做的是面对面的两层楼房了。每间楼房都有雕花栏杆的阳台,每扇窗户眉
毛上都架设了条纹布的遮阳篷。家家户户的墙壁都连接着,两边的人家说话都不敢
大声。妙龄姑娘洗浴过后,来到阳台上梳头发,好看得像一幅西洋油画。
来双扬的祖父,也就是在那时候赶时髦在吉庆街买了六间房子。来双扬的祖父
不能算是有身世的人,他是吉庆街附近一洞天茶馆的半个老板,跑堂出身,勤劳致
富了,最多算个比较有钱的人。真正有身世的人,真正有钱的人,不久还是搬走了。
花园洋房,豪院大宅的价值和魅力都是永恒的,公寓毕竟是公寓,何况像吉庆
街这种老早的,不成熟的,土洋参半的公寓。最终居住下来的,还是普通的市民。
当房子开始老化和年久失修的时候,居民的成分便日益低下,贩夫走卒中的佼佼者,
也可以买下一间两间旧房了。过时的名妓,年老色衰的舞女,给小报写花边新闻的
潦倒文人,逃婚出来沦为暗娼的良家妇女,也都纷纷租住进来了。
小街的日常生活里充斥着争吵,呻吟,哭诉和詈骂,还有廉价的胭脂和一团团
废弃的稿纸。
这样的小街是没有什么大出息的,只不过从中活出来的人,生命力特别强健罢
了。来双扬就是吉庆街一个典型的例子。来双扬十五岁丧母,十六岁被江南开关厂
开除。那是因为她在上班第一天遇上了仓库停电,她学着老工人的做法用蜡烛照明。
但是人家老工人的蜡烛多少年都没有出问题,来双扬的蜡烛一点燃,便引发了
仓库的火灾。来双扬使国家和人民财产遭受了巨大损失,本来是要判刑的。
结果工厂看她年幼无知,又看她拼命批判自己,跪在地上哀求,工厂便只是给
了她一个处分:除名。在计划经济时代,除名,对于一个人,几乎就是绝境了。
顶着除名处分的人,不可能再有单位接受。没有了再就业的机会和权利,几乎
等同于社会渣滓。来双扬的父亲来崇德,一个老实巴交的教堂义工,实在不能面对
来双扬、来双瑗和来双久三张要吃饭的嘴,再婚了。一天夜里,他独自搬到了寡妇
范沪芳的家里,逃离了吉庆街。那时候,来双瑗刚读小学,来双久还是一个嗷嗷待
哺的幼儿。于是,在一个饥寒交迫的日子里,来双扬大胆地把自家的一只小煤球炉
拎到了门口的人行道上。来双扬在小煤球炉上面架起一只小铁锅,开始出售油炸臭
干子。
来双扬的油炸干子是自己定的价格,十分便宜,每块五分钱,包括提供吃油炸
臭干子必备的佐料红剁椒以及简易餐具。流动的风,把油炸臭干子诱人的香味吹送
到了街道的每一个角落,人们从每一个角落好奇地探出头来,来双扬的生意一开张
就格外红火。城管、市容、工商等有关部门,对于来双扬的行为目瞪口呆。
来双扬的行为到底属于什么行为?
他们好久好久反应不过来。
来双扬是吉庆街的第一把火。是吉庆街有史以来,史无前例的第一例无证占道
经营。安静的吉庆街开始热闹,吃油炸臭干子的人,从武汉三镇慕名而来。来双扬
用她的油炸臭干子养活了她和她的妹妹弟弟。可是她的历史意义远不在此,有记载,
来双扬是吉庆街乃至汉口范围的第一个个体经营者。自来双扬开始,餐饮业的个体
经营风起云涌。用来双元的老婆小金的话说:来双扬是托了邓小平的福。不是邓小
平搞改革开放,来双扬胆量再大,也斗不过政府。
总而言之,在吉庆街,来双扬是名人。来双扬是吉庆街最原始的启蒙。来双扬
是吉庆街的定心丸。
来双扬是吉庆街的偶像。虽说来双扬只卖鸭颈,小不丁点儿的生意,但是她的
小摊一直摆在吉庆街的正中央,并且整条街道就她一个人专卖鸭颈。来双扬自己不
用说什么的,不用与人家争吵和抢夺地盘。
新来做生意的,或者血气方刚的愣头儿青企图挤走来双扬的小摊,老经营户们
不答应,老食客们也不答应。这就是偶像的待遇。众人对来双扬的尊重和维护是自
觉的,无须来双扬付出什么。来双扬以她的人生经验来衡量,她认为这就是世界上
最来之不易的东西了。
来双扬的鸭颈十块钱一斤,平均一个晚上可以卖掉十五斤。假如万一卖不动,
到了快打烊的时候,就会有卓雄洲之类的男子汉出面,将鸭颈全部买走。
来双扬不在吉庆街做,她在哪里做?
来双扬不在吉庆街居住,来双元父子割了包皮怎么办?哪里会有这么好的条件,
两个大活人的一日三餐,都有九妹免费送上楼来?难道来双扬真的可以不管来双元
父子?她不能!
生活秀
第三章
来双瑗的社会热点节目,动到吉庆街的头上,吉庆街大排档很可能再一次被取
缔。这一点来双扬丝毫不怀疑。来双扬自己也坦率地承认,吉庆街实在太扰民了。
彻夜的油烟,彻夜的狂欢,彻夜的喧闹,任谁居住在这里,谁都受不了。整条
街道完全被餐桌挤满,水泄不通,无论是不是司机,谁都会因为交通不方便而有意
见。
可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