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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愁予诗集-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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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春天刺了些绿色的纹身
我记得,而我什么都没穿
(连纹身都没有)
如果不是一些凤凰木的阴影
我会被长羽毛的海鸟羞死
我那时,正是个被掷的水手
因我割了所有旅人的影子用以酿酒
(那些伪盖着下肢的过客
为了留下满世的子女?)
啊,当春来,饮着那
饮着那酒的我的裸体便美成一支红珊瑚
盛装的时候
作者:郑愁予
我如果是你,我将在黑夜的小巷巡行
常停于哭泣的门前,寻找那死亡
接近死亡,而将我的襟花插上那
才才冷僵的头颅
我是从舞会出来,正疑惑
空了的敞厅遗给谁,我便在有哭声的门前
那门前的阶上静候,新出壳的灵魂
会被我的花香买动,会说给我
死亡和空了的敞厅留给谁
我愿我恰在盛装的时候
在有哭泣的地方寻到
尚未*化的灵魂
我多么愿望,即使死亡是向地狱
我如果确能知道这一点
我便再去明日的拜会,去忍受女子和空了的敞厅
哎,此际我便是你,美少年而耽于逸乐
最后的春闱
作者:郑愁予
今晨又是春寒,林木悄悄
一鹰在细雨中抖翼斜飞
置书笈在肩上的书生,收拾远行
仰望看,一天西移的云雨
此去将入最后的春闱,啊,最后的一次
离别十年的荆窗,欲嬴归眩目的朱楣
毕竟是别离的日子,空的酒杯
或已倾出来日的宿题,啊,书生
你第一笔触的轻墨将润出什么?
是青青的苔色?那卷上,抑是迢迢的功名?
今晨又是春寒,林木寂寂
一鹰在细雨中抖翼盘旋
置书笈在肩上的书生,驻足路上
被阻于参差的白幡与车马
啊,赴闱的书生,何事惊住了你?
那只是落葬的行列,只是声色的冥灭
岂因这行列竟如一阵风
使荣华的沉落,会发为生者的寒噤
西移的云雨停歇,杯酒盈盈
荆扉茅檐,春寒轻轻地蹭过
卸下书笈的书生,呵手而笑:
喜我顿悟于往日的痴迷,从此,啊,从此
反覆地,反覆地,哼一阕田园的小曲
右边的人
作者:郑愁予
月光流着,已秋了,已秋得很久很久了
乳的河上,正凝为长又长的寒街
冥然间,儿时双连船的纸艺挽臂漂来
莫是要接我们同去!去到最初的居地
你知道,你一向是伴我的人
迟迟的步履,缓慢又确实的到达:
啊,我们已快到达了,那最初的居地
我们,老年的夫妻,以着白发垂长的速度
月光流着,已秋了,已是成熟季了
你屡种于我肩上的每日的栖息,已结实为长眠
当双连的纸艺复平,你便在我的右边隐逝了
我或在你的左边隐逝,那时
落蓬正是一片黑暗,将向下,更下
将我们轻轻地覆盖
编秋草
作者:郑愁予
一
试看,编织秋的晨与夜
像芒草的叶箨
编织那左与右,制一双赶路的鞋子
看哪,那穿看晨与夜的,赶路的雁来了
我猜想,那雁的记忆
多是寒了的,与暑了的追迫
二
岛上的秋晨,老是迭挂看
一幅幅黄花的黄与棕榈的棕
而我透明板下的,却是你画的北方
那儿大地的粗糙在这里压平
风沙与理想都变得细腻
每想起,如同成群奔驰的牧马
麦子熟了,熟在九月牧人的──
风的鞭子下
啊,北方
古老的磨磐
年年磨着新的麦子
三
我是不会织锦的,你早知道
而我心丝扭成的小绳啊
却老拖着别离的日子
是雾凝成了露珠,抑乎露珠化成了雾
谁让我们有着的总是太阳与月亮的争执
一束别离的日子
像黄花置于年华的空瓶上
如果置花的是你,秋天哪:
我便欣然地收下吧
四
月儿圆过了,已是晚秋,
我要说今年的西风太早。
连日的都城过看圣节的欢乐
我突想归去
为甚么过了双十才是重阳
惦记着十月的港上,那儿
十月的青空多游云
海上多白浪
我想登高望你,“海原”原是寂寞的
争看纵放又争看谢落──
遍开着白花不结一颗果
厝骨塔
作者:郑愁予
幽灵们静坐于无叠席的冥塔的小室内
当春风摇响铁马时
幽灵们默扶看小拱窗浏览野寺的风光
我和我的战伴也在着,挤在众多的安息者之间
也浏览着,而且回想最后一役的时节
窗下是熟习的扫叶老僧走过去
依旧是这三个樵夫也走过去了
啊,我的成了年的儿子竟是今日的游客呢
他穿着染了色的我的旧军衣,他指点着
与学科学的女友争论一撮骨灰在夜间能燃烧多久
小站之站
作者:郑愁予
──有赠
两列车相遇于一小站,是夜央后四时
两列车的两列小窗有许多是对着的
偶有人落下百叶扉,辨不出这是哪一个所在
这是一个小站……
会不会有两个人同落小窗相对
啊,竟是久违的童侣
在同向黎明而反向的路上碰到了
但是,风雨隔绝的十二月,腊末的夜寒深重
而且,这年代一如旅人的梦是无惊喜的
召魂
作者:郑愁予
为杨唤十年祭作
当长夜向黎明陡斜
其不禁渐渐滑入冥思的
是惘然伫候的召魂人
在多骑楼的台北
犹须披起鞍一样的上衣
我已中年的躯体畏惧早寒
星敲门遄访星皆为携手放逐
而此夜惟盼你这菊花客来(注)
如与我结伴的信约一似十年前
要遨游去(便不能让你担心)
我会多喝些酒掩饰我衰竭的双膝
但晨空澹澹如水
那浮着的薄月如即溶的冰
(不就是骑楼下的百万姓氏!)
但窄门无声你不来
哎哎我岂是情怯于摒挡的人
(注)杨唤生于菊花岛
望乡人
作者:郑愁予
记诗人于右任陵
塔纠结铁马成雷
笙的诸指将风捏为谶语
蝴蝶飞自焚梦的铜鼐
净土无花净土黄昏
晚归的春寒悉悉有声
啊双狮涉着云欲去
华表振看翅对立
松涛涌满八加拉谷
苍苔爬上小筑黄昏
如一袭僧衣那么披着
醒时一灯一卷一茶盏
睡时枕下芬芳的泥土
或会推门于月圆之夕
看四个海围汐着故国万里
依旧是长髯飘飞依旧是──
啊高山上昂立的望乡人
以吟哦独对天地
野柳岬归省
作者:郑愁予
又是云焚日葬过了这儿
近乡总是情怯的
而草履已自解长发也已散就
啊水酒漾漾的月下
大风动着北海岸
渔火或星的闪处
参差着诸神与我的龛席
浪子未老还家豪情为归渡流断
飞直的长发留入鼓鼓的大风
翻使如幕的北海倒卷
啊水酒漾漾的月下
苍茫自腋下升起这时份
多么多么地思饮
待捧只圆月那种巨樽
在诸神……我的弟兄间传递
浪子天涯归省
诸神为弟我便自塑为兄
(兄弟!儿欲养而亲何在!)
当扑腾的柳花湿面家酿已封唇
啊月色漾漾的酒下
凡微醺之貌总是孪生
后记:我写过野柳的诗,这一首才是几经窜改的
定品。野柳岬处于北海岸(观音迄三貂角
一带),对我确有原始家乡的感觉,尤其
那些立石有神的情操和兄弟般的面貌。十
余年来,我爱挤在他们中间,一面饮酒,
常常不能自己……
晨
作者:郑愁予
鸟声敲过我的窗,琉璃质的罄声
一夜的雨露浸润过,我梦里的蓝袈裟
已挂起在墙外高大的旅人木
清晨像蹑足的女孩子,来到
窥我少年时的剃度,以一种婉惜
一种沁凉的肤触,说,我即归去
下午
作者:郑愁予
啄木鸟不停的啄着,如过桥人的鞋声
整个的下午,啄木鸟啄着
小山的影,已移过小河的对岸
我们也坐过整个的下午,也踱着
若是过桥的鞋声,当已远去
远到夕阳的居处,啊,我们
我们将投宿,在天上,在没有星星的那面
草履虫
作者:郑愁予
落过一次红叶,小园里的秋色是软软的
那原生的草履虫,同其漂荡着,是日影和蓝天
闲下来,我数着那些淡青的鞭毛
欲捡拾一枚,让它划着
划进你的Album
这是一枚红叶,一只载霞的小舟
是我的渡,是草履虫的多桨
是我的最初
静物
作者:郑愁予
斜斜倚靠着的一列慵态的书
参差的高度是种内省的阶梯
甜意流下来盛于最后的杯中
引诱看蜂足是淡黄色的假的蜜
雨水开始浸蚀壁图一幅
脱釉的阴天一具令人索然的
空的眠床是软软的灰色偎衬着我
而我便只是一个陈列的人
是陈列且在卖与非卖之间
我也是木风为伴的静物
在暗澹的时日我是摊开扉页的书
标题已在昨夜掀过去
采贝
作者:郑愁予
每晨,你采海贝于,沙滩潮落
我便跟着,采你巧小的足迹
每夕,你归来,归自沙滩汐止
蒙蒙雾中,乃见你渺渺回眸
那时,我们将相遇
相遇,如两朵云无声的撞击
欣然而冷漠……
姊妹港
作者:郑愁予
你有一湾小小的水域,生薄雾于水湄
你有小小的姊妹港,尝被春眠轻掩
我是骛蛰后第一个晴日,将你端详
乃把结伴的流云,作泊者的小帆叠起
小小的姊妹港,寄泊的人都沉醉
那时,我兴一个小小的潮
是少女热泪的盈满
偎着所有的舵,攀着所有泊者的梦缘
那时,或将我感动,便禁不住把长锚徐徐下碇
一○四病室
作者:郑愁予
──有一次在闲话中谈到还乡的方式,因子豪
是川人,我建议说:“拉纤回去。”
藤犹在身便桅也似地
瘦见了年轮终成熟于小枝
妹子吮吮善撷的手指吧
莞然于冬旅之始
拊耳是辞埠的舟声
来夜的河汉一星引纤西行
回蜀去巫山有云有雨
且搜罗天下名泉
环立四邻成为酿事
妹子总要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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