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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鼓楼-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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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郭杏儿命苦。她娘生下她以后,就一直是病病歪歪,隔一年生下她弟弟枣儿以后,更是整整有一年卧病不起,虽有她爹拼命地挣工分,生产队对他们也算相当照顾,但是整个村的生产始终上不去,连没灾没病的人家都受紧,他们那日子穷窘得就更没法提了。好容易她娘缓过劲来了,她爹那茁壮的身子,有一天却突然垮了下来——他全身浮肿,一直肿到连眼睛也睁不开,终于在杏儿9岁、弟弟枣儿7岁的时候合了眼。那正是“文化大革命”闹得如火如荼的时候,他们那个村里也闹腾了一番什么“夺权”、“反夺权”,把生产队的干部也挂牌子斗了一通;高音喇叭就安在杏儿她家墙外的电线杆上,整天哇啦哇啦吵个不停……后来杏儿、枣儿大了,她娘告诉他们说:“你们爹生是让那高音喇叭气死的!”娘又叹息说:“亏得你们爹脾气倔,回村以后指派也好、选举也好,让他当那队干部他死活不干,要不,病成那样说不定也得揪出去斗……”    
    有人来劝杏儿、枣儿娘改嫁,她给人家沏上茶,还留人家吃饭,可任凭人家千言万语,她只是一句话:“俺一个人能把杏儿、枣儿拉扯大。”杏儿早熟。她12岁就不再去学校上学,天天坚持下地干活。她很快成了枣儿的另一个家长,而且往往比娘还更显得强而有力。    
    杏儿争强好胜。当她只能拿“娃娃分”(即队里给未成年的劳力定的低值工分)时,她去找队长争辩:“俺干的一点不比大嫂大姐们少,干吗少给俺工分?”可是当她14岁上终于拿到“妇女分”(即队里给妇女壮劳力定的低于男劳力的工分)时,她又去找队长争辩:“俺干的比哪个大小爷儿们差?干吗不给俺满分?”所以“批林批孔”那阵,公社把她树成了“争取男女同工同酬”的典型。结果却使得队里干部对她极度反感,于是专派她去干那最脏最苦最累、而且往往是妇女不适于干的活。当然也不能只派她一个去,每次总要搭配上几个其他的女劳力,这样又弄得那几个女劳力对她不满:“让杏儿一个人去‘典型’吧,俺们不要这路同工同酬!”事实证明,“大锅饭”形式的“同工同酬”除了具有理论上的某种瑰丽色彩而外,并不能真正调动起农村妇女的劳动积极性。有一天杏儿也不干了,她跑去找公社书记说:“俺要求同酬,可不能完全同工!”书记大吃一惊,忙问:“怎么啦?”杏儿瞪圆了眼睛说:“没什么,就因为俺是个女的!”她这个“典型”因而崩溃。    
    杏儿想多挣工分,早点让家里富裕起来,确实并不是为她自己,她是为了枣儿,为了枣儿也就是为了娘。她知道娘的心思,娘再疼她,也跟疼枣儿有区别。她早晚是要离开家的,而枣儿却必须永远留在娘的身边。她和娘供枣儿上完小学,又供他上中学。她和娘为枣儿攒着一笔钱,从一块钱起头,慢慢地往上增添……    
    村里有的姑娘,七竿子八棒槌攀上了城里的亲,还并没能嫁到那里去,只不过去逛了一趟,回到村里那劲头啊,就像当过了西太后似的。有一回下地当中打歇儿,一个叫红桃的姑娘——她不久前刚到石家庄去过一趟——掏出一张照片让大家伙传看,那可是在城里照的!背景是座高楼,有人数了数,足足有六层。再高的楼他们也从电影上见过,问题是红桃就站在那高楼前头,并且说她在石家庄的那几天就住在那楼里,这就不一样了;据红桃说,楼里人不睡炕,睡床,那床软得不行,她睡不惯,人家就拿来个大铁箅子似的东西,只有半人高,说让她睡那个,那咋睡得下呢?她正疑惑呢,人家就把那“铁箅子”打开了,敢情那叫“折叠床”,连支子都是现成的,睡着不那么软了,可也不踏实,她到第三夜才习惯下来……她还形容了半天无轨电车。有个人问她:“咋叫无轨呢?”她眨了眨眼,笑着说:“破除迷信呗,没有鬼,不闹鬼呗!”在一旁早就见不得她那张狂劲的杏儿忍不住开口了:“你懂啥呀?无轨就是没有轨道!”可有人问:“啥叫轨道呢?”轮到杏儿眨眼了,她只觉得心里头有那么个意思,可嘴上就是讲不出来,憋了个大红脸。这样,不但红桃扬着声音嘲笑她,在场的人也都哄笑起来。杏儿急了,便大声嚷:“俺爹还去过北京呢,你们忘了俺家有他的相片啦?”她家躺柜上头的镜框里,正当中的两张就是她爹在北京天安门广场上照的。一张背景是天安门,单是她爹一个人,另一张是她爹和荀大爷,两人表情过分严肃地站在那里,毫无必要地采取了严格的立正姿势……凡到过她家的乡亲们自然都见过那两张照片,可这毕竟不同于杏儿自己去过北京,因此他们还是都捧着红桃而鄙夷杏儿。红桃更火上浇油地讥讽说:“杏儿你别在姐姐前头夸见识,你连咱们县上还没去过吧?有鬼没鬼还用不着劳动你来给大家伙嚼舌头!”


巳 (上午9时~11时)一位农村姑娘带着厚礼走来(2)

    杏儿打那天起就下决心一定要进城。1977年麦秋以后,听说县里设了自由市场,杏儿就挽上一筐鸡蛋,要去县城。娘不让她去,说就在5里外的公社镇上卖了算了,可她偏要去二十多里外的县城。她果然一步一步地走着去了,并且在县城边上的自由市场很快卖完了她的一筐鸡蛋。她原不是为卖蛋而来的,所以卖完蛋她就赶紧进城去逛——县城让她失望,因为那县城除了一处叫做“大十字”的街道以外,其余的地方并不比公社所在的镇子强。那“大十字”不过是以四座三层楼房为标志的一个十字路口,各自向东西南北延伸出几十米的商业区,便消融在农村式的房屋中了。杏儿进了东北角的“百货大楼”,倒是有不少让她眼儿发亮、心儿发痒、拳儿发紧的新鲜商品,特别是那薄得透明,或红或绿之中还闪着金丝银丝光芒的纱巾,红桃脖子上常示威性地绾着一条——是她从石家庄带回来的。杏儿真想买下一条呀,红桃那条是浅粉的,自己要买就买上一条碧绿的,跟她斗斗,看谁的俏、谁的艳——杏儿手里卖蛋得来的钱有二十来块呢,买下一条那样的纱巾不成问题;可想到家里的情况,想到枣儿下学期的书本费,想到枣儿嘴唇上滋出来的小胡子,特别是想到为枣儿盖房子攒下的钱还不够买砖瓦的数儿,杏儿便强咽着唾沫,离开了那挂着一溜纱巾的柜台……杏儿不知不觉地登上了三楼,忽然有人大声地叱责她:“你怎么上这儿来啦?下去!”杏儿这才发觉三楼原来是办公的地方,而且在二楼通往三楼的楼梯那儿立着个木牌子:“顾客止步”。她脸红耳热地赶紧转身返回二楼,让她不堪忍受的一声呵斥从她背后传来:“真不懂事!瞎胡窜!”    
    杏儿的头一回入城经历给她心灵上带来的不是慰藉而是屈辱。她一边往家走一边重整她的自尊心。如果说她爹给予了她一笔可贵的遗产,那么这遗产就是一种高度的自尊,而同自尊相联系的便是一种甘愿为比自己弱小的人提供援助的豪爽。她想那粗暴斥责她误上三楼的人才是真正的不懂事——她爹跟她讲过,她印象很深,北京有条大街叫王府井,王府井当中有座百货大楼,百货大楼从一层到三层都卖货;准是那关于北京百货大楼的印象使得她朝三楼走去,只怪这县里的“百货大楼”没气派,也是暴露出这县里的人没见识——在北京王府井的百货大楼,人人自然都一直要逛到三楼的!    
    当她路过城边的自由市场时,只见围了一大群人,她本能地挤过去看,只见当中是一个比娘还老的妇人,在那儿向围着的人哭诉——她好不容易卖出了两只活鸡,得了四块钱,为的是给老伴买药,却不想一出市场,那四块钱就让人给掏了……杏儿没有诉诸理智,她只是被老妇人那只皱缩得像鸡爪子似的手,以及那只手所擦拭的翻着红眼睑的一双混浊的眼睛所打动,便一下子挤到了最前面,从怀里取出包钱的手绢包,打开手绢,从自己的那一叠里,取出两块钱来,递到了老妇人手中。她只简单地说:“大娘,俺给您补上一半。再多俺也不能了。俺娘还等俺送钱回去呢。”旁边的人嗡嗡地议论起来,杏儿一边挤出人群一边高声地说:“不要脸的贼儿,良心让狗给叼了!瞅见了吗?俺这儿还有钱呢,有种的到俺这儿试试——咱们今儿个算个总账!”    
    她扬长而去。人们在背后望着她,以为她会武术;那老妇人手里攥着那两块钱,比丢了钱时还发懵,竟忘了追上去向她道谢。    
    可杏儿走迷了路。越迷她越慌张,毕竟她是头一回出那么远的门。当太阳渐渐睡进远山,田原的色彩变得暗淡时,她急得流出了眼泪。    
    终于,绕了好大一个弯子,她才认准了回村的路。天眼看就要黑下来了,杏儿的心像吊桶一般上上下下。她突然感到她18年所生活的村落是那么渺小,离开城市竟有那么遥远。她从未有过的那么一种孤独感、空虚感袭上了心头。她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趔趄没立住,摔倒在地,筐子滚得老远。她爬起来,就势坐在一个土埂上,爽性哭出了声来。    
    就在这时,有一个声音传入她的耳中:“郭——杏——!”“杏儿——姐!”    
    这亲切的声音给了她无限的温暖,无限的力量,她一下子跳起来,迎着那声音跑了过去……    
    当杏儿终于和枣儿汇合到一起时,她见到的是枣儿一张惶急烦怨的脸。当她和枣儿进到家门时,娘二话没说,伸手就给了她脸上一巴掌。这是多少年来娘头一回动怒打她,可她觉得这一巴掌是那么甜蜜,蕴含着那么多深切的关怀和难以形容的挚爱。她迫不及待地扑进了母亲的怀抱,尖着嗓子大叫了一声:“娘!”    
    第二天娘原谅了她的一切,包括那舍出两块钱的慷慨行为。    
    1980年麦秋后,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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