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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多维科,”她说道,“认识认识这位年轻的先生吧。我曾经常向你谈到过他。认识他以后你要爱护他,因为是他救了你的妻子和孩子。”
洛多维科起先还不自然地向他欠身微笑,但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忽然现出一副衷心感激的表情,热诚地拥抱杰勒德。
但这人原来的态度以及他偷偷跟踪妻子的行为包含有某种东西,使杰勒德在接受他的友好表示时感到不舒服。尽管如此,他还是说:“洛多维科先生,您陪我们去吗?”
“不,先生,”洛多维科回答道,“我从不到台伯河那边去。”
“那就再见吧。”特丽莎会意地说道。
“你什么时候回来,特丽莎?”
“等我办完事的时候,洛多维科。”
他们默默地继续往前进。特丽莎面带着一种忧郁的、几乎阴沉的表情。
简单一点说吧。阿匹亚·克劳迪哑人很客气,并没有把他们再打发到台伯河的彼岸,而是要他们沿着大街再走一百来码,去找开手套商店的卢克丽霞。是这位手套商要找一个写字的人。但是什么缘故,阿匹克·克劳迪娅也不明白。卢克丽霞是个快活的小女人。她很热忱地接待他们,并告诉他们她并不需要雇一个写字的人,而是把账目都记在脑子里。“我是代我的忏悔师科隆纳神父找的。他可是在狂热地寻找书法家。”
“我听人谈到过这位可敬的神父。”特丽莎说道。
“谁没听人讲到过他呢?”
“不过,好太太,他可是个游行修士。他曾发誓要终身贫困。我不能让这年轻人白给他写字,得不到报酬。他曾经在海上救过我的孩子。”
“是这样吗?”卢克丽霞向杰勒德赞许地看了一眼。“你放心好了。科隆纳绝不会差钱用的。只消那善良的神父说句话,意大利的王公贵族们就会把成千上万的克郎金币倒在他膝头上。太太,这是多好的一位忏悔师呀!罗马最呱呱叫的!他的思想总是在许多许多英里以外。他从来不注意你在讲些什么。你知道,我毫不在乎向他忏悔我的罪过,就像我毫不在乎向墙壁忏悔罪过一样。有一次,为了试试他,我在忏悔别的事情的同时,说我杀了我房客的小女孩,然后把她剁碎,做成馅饼烘烤。当我停止忏悔的时候,他像从梦中惊醒过来,一边装出一副阴沉的表情,一边说道:‘我迷途的姊妹呀,你跪下来说三遍主祷文、三遍圣母颂,下星期三别吃牛油、鸡蛋。祝你平安!’说罢便把手操在背后走了,就像世界上根本没有我这个人一样。”
特丽莎耐心地等着,然后不声不响地使这爱离题的女人回到题上来。她问道:‘你愿意陪这善良的小伙子去见那游行修士,为他说句好话吗?”
“哎呀!我怎么离得开我的铺子呢?再说,有什么必要呢?他的门永远是为画家、学者这一类牲口开着的。有一天,他不愿意接见德尔宾洛公爵,因为有个有学问的希腊人和他谈得非常亲热。修道士的头和学者的头挨得那么近地看一张刚从希腊来的灰蒙蒙的羊皮纸,你简直可以用一顶风帽套住两个头。这是他的女仆奥涅斯塔告诉我的。她出来办事的时候,都要顺便到我这儿来聊聊。”
“这正是你要找的人了,我的朋友。”特丽莎说道。
“你只消到他住的地方去——我的男仆可以领你去。”卢克丽霞继续说道,“你可以告诉奥涅斯塔你是个书法家,是我叫你来的,她就会领你去见他。如果你把一枚银币放在女仆手上,当然对你不会有坏处。这就不用说了。”
“我有银币。”特丽莎热心地说道。
“慢点,”卢克丽霞说道,“有件事要注意。不管这年轻人说他能干什么,他必须真正会干。不然的话,最好让他像躲开洪水猛兽那样,避免和他打交道。他是一个对干活马虎毫不留情的人。前几天有个家伙把一个雕得很坏的十字架拿给他。他说:‘你就是这样来表现为你受尽苦难而死去的救世主?你这样吝惜为他认真地做点工作‘!这马虎的玩意算得上是个十字架?要不是因为这毕竟是某种十字架,而我又是个修士,我真想用你这十字架揍你一顿。’这每个字都是奥涅斯塔通过钥匙孔亲耳听到的。所以你得注意。”
“不用担心,太太,”特丽莎高傲地说道,“我可以对他的才能负责。他救了我的孩子。”
杰勒德还没有敏锐到向特丽莎对自己的好评表示感谢。他远不能同意特丽莎对他的信任,而要求让他另找一天去见那位大修士。今天不去,明天去不一样?
“我看他是个胆小鬼。”卢克丽霞说道。
“不,他不是个胆小鬼,”特丽莎生气地说道,“他是谦虚。”
“我害怕这位高傲、爱挑剔的游行修士。”杰勒德说道,“亲爱的特丽莎太太,您可以设想他把整个意大利书法家的作品都看过了。只要您让我准备一份比以前搞的质量更好的样品,明天我就可以拿它去见他。”
“我赞成。”特丽莎说道。
他们一道走回家去。
在离他住的客店不远的地方,有家出售羊皮纸的铺于,橱窗里展着一张漂亮的白色羊皮纸。杰勒德希冀地看了它一会。他知道他买不起,于是匆忙地继续往前走。他很快拿定主意该到哪儿去搞这张羊皮纸。在客店门口和特丽莎分手之后,他便匆忙跑上楼梯,拿出老远从塞温贝尔根带来的羊皮纸契据,叹口气之后把它摆在桌上,然后制备一点化学药品,以便涂掉原先写的字。这是他读这张契据的最后机会。于是他克制住阅读孬字迹的厌恶心情,顾不上那些讨厌的缩写,着手耐心地捉摸它的内容。契据的内容原来是这样的:根据契约,盖斯布雷克特·范·斯威顿以弗洛里斯的一块地皮作抵押借给弗洛里斯一笔钱;以后从这块地皮应得的租金中陆续扣还借款。
看懂内容之后,杰勒德觉得毁掉这契据是不谨慎、不适当的。相反,他发誓等他有空的时候要把每个字都搞清楚。他走下楼去,决心用他卖纸牌得来的钱的一半去买一小块羊皮纸。
当他走到楼梯底下的时候,他看到房东太太在和特丽莎谈话。房东太太一看到他就大声说道:“他来了。可算抓住你了,我的好先生。你瞧她给你买了什么!”说罢她从围裙下面把杰勒德正渴望得到的羊皮纸取了出来。
“哟,房东太太!哟,特丽莎女士!”他惊喜得说不出话来。
“亲爱的特丽莎女士,全罗马再也找不出另一张这样的羊皮纸了。您怎么碰上它的呢?简直出奇了。”
“哎呀,亲爱的小伙子,你不是眼睛牢牢地盯着它,很想得到它吗?你不是叹着气掉转身走了吗?难道特丽莎见你这么想得到它,还能忍心让你得不到手吗?”
“夫人哪,您真是太贤惠、太善良了!啊,夫人,我从来没想到我能得到它。您付了多少钱?”
“我忘了。再见,我的好朋友。再见,杰勒德先生。愿你的善良为你赢得幸福。”特丽莎悄悄走了出去。杰勒德还在犹豫,思索,该拿出多少钱来付给这位高贵而又庄重的妇女,作为购买这张羊皮纸的补偿。
第二天下午他去见卢克丽霞。她的男仆把他领到科隆纳修士的住处。他说了自己要办的事,并给了奥涅斯塔一点买路钱,之后她便领他上楼去见那修士。杰勒德心怦怦地跳着走了进去。他住的是一大间房子,到处都散乱地摆着和堆着大量的艺术品、古董、文物和古籍。手稿、图画、木雕、象牙雕、乐器等等应有尽有。在这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当中坐着的正是那修士,他正全神贯注地在看一个阿拉伯文的手抄本。
他抬起头来,由于注意力被打断而显得有点不高兴。奥涅斯塔对他耳语了一阵。
“很好,”他说道,“请他坐下吧。慢点,年轻人,你先让我看看你写得如何。”说着他扔给杰勒德一张纸并用手指指牛角做的墨水瓶。
“尊敬的神父,请您原谅,”杰勒德说道,“此刻我的手抖得很厉害。不过,昨晚我用羊皮纸写了一页希腊文,旁边还写了拉丁文的译文,以表明我写不同字体的水平。”
“拿来给我看看吧。”
杰勒德带着畏惧的心情,颤栗着将他写好的羊皮纸捧给他看。他站着,心慌地等待着他的判决。
当判决到来的时候,他感到十分吃惊,因为作为判决结果的是,他看到这位多明我修士忽然朝他扑了过来,搂着他的脖子。
第二天,在荷兰发生了一件事情。我想当时没有哪个凡人,甚至今天也没有这本书的哪位读者能预测到这件事对杰勒德命运的影响。
一个露天演出者来到伊莱的家门口。乍一看来这人倒是衣着华丽,以俗人的鉴赏力来看,也很高贵,但在有思想的人看来,却显得多少有些可怜。
表演者外表像个动物,一个半人半马的动物。但仔细分析起来,却分明是两个动物。作为人的这一半可悲地装饰着金银两种金属,为了用这两种金属来买衣服遮盖他们的躯体,充塞他们的钱包,人们有时竟出卖自己的灵魂。不过那马却在这两种动物当中表现得更虚荣。他被人用一大堆荷叶花边、帽子和斗篷打扮起来,打扮得比任何穿硬裙的皇家仕女都要难看,因为人在汤壶颜色的下面毕竟还保留点自然的肤色。但马却只是凭猜想说他是马,实际上几乎看不见一钱真正的马肉。我们的女裙衬没有遮掩妇女较高贵的部位,只是把较卑贱的部位显得突出和庞大(为什么要喜欢这么做呢?)。但这可怜的畜生却从头到尾都淹没在华丽的服饰之中。马耳朵则隐藏在大块大块的尖端为银色和蓝色的亚麻布里面。身上裹着的是一直垂到地面的艳丽的硬布。只有身子前部例外,因为人们要让他有足够的装模作样的余地。马的尾部可惜看不见了,天晓得被塞到哪儿去了。只有马的眼睛像青蛙的凸眼那样,通过层层服饰上开出来的两个窟窿闪着明亮的光。马的两个小前蹄则像老鼠那样时隐时现。
然而这华丽而乖谬的混合体代表着权力,绝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