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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内利斯和西布兰特互相交换了一个阴险的眼色。
“唉,我的好爹,同时我们应该做点什么呢?”
“同时还该做点什么吗?”
“亲爱的爹,亲爱的妈,除非我们对他可怜的爱人表示亲切,我们又怎能使远方的杰勒德高兴呢?何况她正面临着自己的困难!”
“说得有理!”伊莱讲道,“不过,我比你年纪大。”这时,他很严肃地转向玛格丽特说道,“美丽的夫人,你愿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先生,要是我可以的话。”玛格丽特支吾着说。
“杰勒德在信中提到的结婚证书是怎么回事?”
“先生,那是指我们的结婚证书。是他的,也是我的。您不知道我们订过婚吗?”
“是在证人面前吗?”
“当然是。证人是我可怜的父亲和马丁·威顿哈根。”
“这可是我头一次听说。这结婚证书怎么会在他手上呢?它应该保留在你手上才对。”
“哎呀,先生,正因为如此我才觉得更难受。不过,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他说把它揣在怀里对他是一种安慰。”
“你真是一个非常傻气的姑娘。”
“先生,我的确非常傻气。不过患难教会了单纯的人应该放聪明一些。”
“这是个很好的回答。不过,傻也罢,不傻也罢,反正你很诚实。起先我比较尊重你,但后来我想到你做过他的情人,而这是事实。”
“上帝在上,这不是事实!丹尼斯,我想,我们该走了。先生,请把信还给我。”
“别走!别走!别因为一句话生我的气!不过,老婆子,我觉得她的红脸配她倒挺合适。”
“但你把她弄得脸红起来可不那么合适。”
“别着急,老婆子,我这个人固然很死板,但还算不上一个不公正的人。”
理查特插嘴说:“女士,你曾为我们的杰勒德流过血吗?”
“不是我,先生。不过,也许我很愿意这样做。”
“事实是他说你的确为他流过血。你该讲讲实话了!”
“哎呀,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我劝你不要相信杰勒德所讲的有关我的话都是真的。爱情会使人盲目的。”
“你在撒谎!”丹尼斯叫道,“理查特老板,别让她骗你了。老马丁亲自告诉我的——女同伴,你用不着对我打暗号了。我像爱神一样盲目,看不见你打的暗号。马丁告诉我,当杰勒德被血犭是正追得吃紧的时候,她割破她的手臂,鲜血直流,把血抹在自己后腿上,好把臭迹从杰勒德身上引开。”
“好吧,如果说我真干了这事,那也是我流我自己的血,为了我自己的利益。”玛格丽特轻蔑地说道。这时,凯瑟琳忽然亲热地抱住她,因为她找到了一个也愿意在危急时刻为杰勒德流血的女人,她可以倒在她怀里尽情哭泣。她也的确在尽情哭泣。
伊莱从椅子上站起来。“老婆子,”他严肃地说道,“以后每顿饭你都得在桌边多摆上一张椅子,再多摆一只盘子和一把刀子。这是给玛格丽特和彼得用的。她高兴的话,来也可以,不来也可以。谁也不得占据我左手边规定给她的座位。谁欢迎她,谁就会受到我的欢迎;谁不欢迎她,我就坚决不要他和我住在一起。世界是广阔而自由的。但在我这个家里,我说了算。我儿子订过婚的爱人应当得到我的欢迎。”
凯瑟琳忙着跑出去准备晚餐。伊莱和理查特坐下来起草一封信,叫杰勒德回来。理查特答应本星期就把信从海路寄往罗马。西布兰特和科内利斯交换了一个阴险的眼色,偷偷走了出去。玛格丽特看到贾尔斯在沉思(因为那侏儒的智力有了长足的进步),叫他把信给她拿来。“贾尔斯少爷,你才听了一半,”她说道,“要不要我给你读前一半?”
“我将很感激你为我读信。”那声如洪钟的小人喊道。
她给他拿来一张小凳子。好奇心克服了他的自尊心,使他坐在板凳上,玛格丽特贴着他的耳朵把信的前半部非常小声地读给他听,以免打搅伊莱和理查特。她把身子往前靠靠,差点把她可爱的面庞贴着了贾尔斯可怕的面孔,从而形成了一个奇怪的对照,很值得画家画下来。凯瑟琳进来时看到她这样一个姿态,整个母亲的心灵对她产生了炽势的感情。她和小凯特交换了一个富于表情的眼色。
小凯特微笑起来,垂着眼睫毛,一边干着针线活。
“叫他马上回来好了,”贾尔斯吼道,“我将使他变成一个顶呱呱的男子汉大丈夫。”
“听这孩子说的。”凯瑟琳半开玩笑半自豪地讲。
“我们听见他说的哩,”理查特说道。“只要他开口,他总是会让人听见他的。”
西布兰特:“哪封信会先到他手里?”
科内利斯(阴沉地):“天晓得!”
第五十五章
早在玛格丽特来到伊莱家读信以前约两个月的光景,人们可以看到在那不勒斯和罗马之间的一个沿海小镇上的居民成群地走向海滩,目光注视着海上的一条与狂风搏头的船;狂风正对着海岸猛吹。
有时,这条船像是有可能脱离危险,旁观者便大声为它祝贺;有时,狂风巨浪明显地使得它比先前离海岸更近,旁观者则不免感到一种他们自己大概也不会承认的内心喜悦。
不因为别人的苦难而幸灾乐祸,
无危险,旁观者倒也快活。
这条可怜的船,对于航行来说虽然建造得不算很科学,但对于返回陆地来说,其结构却十分不错。极其庞大的船尾楼能吃风,船体的外形就像一顶倒过来的三角帽。依站在海滩上的那些人看来,那饱受波浪冲击,艰苦地挣扎着的木船就像是有生命的活人一样,心脏正剧烈地跳动着和死亡进行搏斗。不过,他们要是能上到甲板,就会看到跳动的心不止一颗,而是很多颗;在这恐怖的时刻明显地表现出来的也不是一种人的天性,而是一二十种不同的天性。
水手们在甲板上狂乱地、跌跌撞撞地走着,各人认为怎么合适就怎么拨弄着帆索,时而诅咒,时而祷告。
乘客们在桅杆周围挤成一团,有的坐着,有的跪着,有的俯卧着;当船在狂涛巨浪中上下颠簸的时候,各人都紧紧地抓住舷墙。一个秀气的年轻人稍隔几步站着,手紧握住桅杆支索。每当海浪打来,他就畏缩一下。他面颊灰白,双唇紧闭,这表明在他的心里恐怖是怎样在和自尊进行着艰苦的搏斗。这年轻人正是苦命的杰勒德。此刻,在船中央发抖的人群当中,祈祷声、许愿声不绝于耳。听了这些形形色色的祈祷和许愿,人们感到仿佛这世界上神灵的数目和这些男人女人的数目一样多。水手们倒真的只信赖一个女神。他们只不过把她的头衔称谓加以改换,把她称为“天后”、“海洋之星”、“尘世的女主人”、“安全之港”。可是,在不常出海的人们当中却盛行多神论。即使有的人由于很偶然的机遇和同一神明打上了交道,但说的也不是该神明的同一称号。有个英国商人对沃尔辛厄姆的圣母许愿,答应献给她一只四磅重的银项圈。另一个托斯卡纳的贵族则答应给我们拉文纳的圣母献上十磅蜡烛。而出于一种类似的对多样化的酷好,他们不是凭着耶稣受难的十字架来起誓,而是凭着这座那座或别的某座现代城市里的十字架起誓。
突然,一阵大风异乎寻常地猛刮过来,乘隙抓住了船帆。朽烂的桅杆支索断了,“喀嚓”一声帆也撕碎了,顿时被狂风卷走,越来越小,越来越暗,最后像一张纸似的飘人半海里以外的海中。舵手还没来得及把船头掉向顺风方向,一个浪头便打到船舷的后部,把这些不幸的人们浇得透湿,让他们预先领略一下冷酷的死亡的滋味。这时有个人大声起誓说:如果圣托马斯能救他,他一定去当卡尔特派的修士。而另一个则发誓说:只要圣詹姆斯愿意救他,他愿光着头,赤着脚,只穿一件护身铠甲到康波斯特拉去进香朝圣。另一些人则祈求托马斯、多明我和丹尼斯的保佑,特别是锡耶钠的凯瑟琳圣女的保佑。
有两个那不勒斯小商人站着发抖。
其中一个高声叫道:“如果我能平安上岸,我将向巴黎的圣克里斯多夫许愿,献给他一尊和体重相等的蜡像。”
说到这,那另一个商人便用手肘推推他说:“老兄,老兄,留神你在许什么愿哪!要知道,把你在世上的财产都当众拍卖了,你也买不起和他重量相等的蜡像啊!”
“住嘴,你这傻瓜!”那大声嚷嚷的人说道,接着,他又耳语般地低声说了一句,“你以为我是当真的?如果让我平安上了岸,我连一根灯芯草做的小蜡烛也不会给他。”
另一些人却直挺挺地躺着向大海祈祷。
“啊,大慈大悲的大海哟!啊,宽宏大量的大海哟!啊,丰饶的大海哟!啊,美丽的大海哟!行行好吧!发发慈悲吧!在这危险的时刻保佑我们吧!”
还有一些人每当这条倒霉的船颠簸得更猛的时候,便出于一种单纯的动物的恐怖感而恸哭呻吟。此刻,这条船在狂涛巨澜的手心上只像一个被随意摆弄的玩物。
一位出身卑微的罗马妇女把孩子抱在她半裸的胸前,在那伙恸哭的人群当中安静地坐着。她面如死灰,眼神却很安详,有时嘴唇微动着默默祈祷。但她既不哭泣也不悲叹,也不和神灵做交易。每当这船看来真要下沉时,长胡子的人们都尖叫着,她却只是吻吻她的孩子。她就这样耐心地坐着,在鬼门关前还给孩子喂奶,因为凭什么他该失去她可以给他的欢乐呢?难道就因为死难临头吗?唉,我真相信,在这些中世纪的人们当中正坐着一位古代的圣贤。历史虽已过去六百年,但她血管里古罗马的血液却并未受到污染。尽管她也许没有听到过有关罗马民族的天性的介绍,但正是这一民族的天性教会了她要死得体面。
一位身材高大的修士站在船尾,双脚叉开,看上去就像是罗得岛上阿波罗神的巨型雕像。与其说他蔑视这包围着他的危险,倒不如说他对这一危险根本视而不见。他朗诵着赞美诗中的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