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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他们说,“诊所里一样也有派系纷争,没错吧?”
我不希望和他们谈论工作。我希望他们把我当作一个病人而不是同僚。假如我是个病人,我就会说我感到眩晕,这让我感到恐惧,我的乳房的疼痛已经燃烧到了白热化。作为同行,我不得不强颜欢笑,很老练地侃侃而谈。
放射医生回来后取掉了针外鞘,一阵剧烈的令人作呕的牵引感过后,KOPAN’S线留在了那个位置上,线的末端在我的乳房里面张开,就像一只正在瞄准的细小的箭。手术中,医生的手术刀将沿这条线切开我的乳房。据此可以推断,看不见的微钙化点就潜伏在那条线张开的末端。
技师把垂到我皮肤上的软线用胶布固定住,然后在上面敷了一大团纱布。在他们扶着我回到担架上时,我说“我不想躺下”。于是当“运输工”把我推回电梯时,我坐了起来,想看看我们要去哪儿。先升到四层,然后进了手术区,他们把我“停”在主手术室接待处外面的小间里,将我脸向外地“卸”在那儿,好像我的担架就是他熟练操纵的小汽车。紧挨着我的是一捆搭在墙上的乱蓬蓬的拖布。
利用等候的时间,我开始观察手术室的秘书。一顶绿帽子盖住了她的头发。她的绿色手术罩衣前面系着一个小气的蝴蝶结。偶尔,她抬头看看我,但她什么都没说。我努力使自己看上去比较干练并沉着冷静,好像我在这里仅仅是为了参观手术。
“你的医生马上就到,”另一个女人从拐角出现,浅棕色眼镜,红头发,“我是你的麻醉医生,我现在要给你做静脉注射。”
她的名字说得太快,我根本就无法听清楚。
“我只做局部的,无知觉麻醉,”我回答,提醒自己尽量用恰当的词语,那些专业术语。
她的眉毛,也是同样的浅棕色,扬起在她的眼镜上方。“哦?”她说,“这么说我不必在这个屋子里喽?”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回答。
一个护士来到担架的另一侧。她没有做自我介绍,只是说:“我联系过你的医生,他说无论如何都要你做静脉注射,以便于手术顺利进行。”
我的心脏开始猛烈撞击,“怦、怦、怦、怦”。瞬间,我丧失了一直紧紧抓住的对良好感觉的支配。如果我能设法坚持下去,如果所有病人都能这样做,那么我们将与医护组保持平等,而不是成为他们的牺牲品或被动的接受者。我们将有能力和权力去告诉他们,我们能够忍受什么,我们不能忍受什么。他们会聆听我们的心声,为了配合他们的治疗我们需要干什么。
麻醉医生开始静脉注射,并用三条细长的透明胶带把静脉注射管固定住,液体慢慢滴进了我的静脉血管,一个冰冷的手指沿着我柔软的胳膊内侧直直地划过。护士把我的担架摇摇晃晃地推到急诊室,交给正站在那里看管着她的工具的消毒技师。我被转移到了手术台上,它又黑又窄,冰凉得像蛇皮一样。
我听到主治我的医生的说话声从走廊里传过来,嗓音深沉而有磁性。当护士把我胳膊上的血压计橡皮箍袖扎紧时,我听到了他的脚步声,然后,当他俯身在我头顶时,我透过绿丝网口罩看到了派特诺医生褐色的眼睛,在他的瞳孔里我看到了自己的眼睛。他以前从没给我做过手术,但他却赫赫有名。“如果你的乳房组织有病变的话,找他没错。”医生们曾经告诉过我。和我交谈过的每个女人也都这么说,但是她们经常将他的人品与他的技术相提并论。“他太好了,”她们曾告诉我,“无微不至,温柔随和。”
第三章我的乳房活组织手术(2)
“这里很冷,”他说,“你是否感觉舒适,对手术能否成功非常重要。”然后他要了几块毛巾,于是护士从加热装置中取出几块热腾腾的白色大毛巾。他把热毛巾缠在我的头部和脖子上,两个胳膊上又各裹了一块。“咔哒”一声,他给手术台上了锁,然后让我的膝盖弯曲,把垫子滑到我的腿下面。他要了一双拖鞋给我穿上,然后把另一块热毛巾包在我的腿上。有时护士像医生那样敏捷,就像她们擅长诊断什么病症或知道如何去处理这些不适一样。同样,有时医生也会像护士一样富于同情心,让人能从中得到慰藉。
当护士用满是泡沫的肥皂清洗我的乳房时,肥皂水流进了我的腋窝,浸到了后背,派特诺医生去前厅消毒了。护士把一个金属板垫在我的臀下,它会确保医疗组使用BOVIE单级电刀实施电烙术时我不会受到强烈刺激。BOVIE单级电刀能用来封闭流血的血管,同时又可以像刀一样切开组织。就在医生回来给我的乳房实施局部麻醉前,护士把一个深绿色布单搭在我头部上方的支架上。手术室从我的视野里消失了。在如同帐篷支起的被单下,一切看上去都是青翠的、潮湿的。我的呼吸变得急促,我的脸开始渐渐发热。麻醉药物渗透到了我的乳房里面,我感觉到医生的手开始拉动和挤压我的组织。
当他用烙器进行烧灼时,轻微的刺痛从我的乳房一直传到了后背。组织受到烙器的切割的同时,血管又被密封起来,一股烧焦的肉味弥漫在空气中,穿过帐篷的纤维透了进来。如果我闭上眼睛,我能把自己分割开来,只把我的乳房留在桌子上,任由医疗组人员用他们那技艺娴熟的手去处理。护士打开收音机调到一个老年频道时,我点着脚为那些我从六七十年代就熟悉的歌曲打节拍,消毒技师也和我一起哼唱起来。不时地,护士会俯身在我耳边低声说:“一切进展顺利,你还好吗?”
我意识到,有一个共同的目标把我们召集到了那个房间里,包括医生、护士、消毒技师和我。我们都急切地想知道身体的微观世界,想了解其复杂的构造,从而揭开人体的奥秘。无论何时,我们都会为身体掩藏部分的欣然展现而激动不已。用小手电我们能窥见曲曲折折的外耳道,还有阴道、咽喉、错综复杂的长长的脉管等这些身体的其他通道,还可以借助于光亮的钢具或柔软的导管在其中穿梭。富有弹性的肌肉和组织,颜色像鲑鱼一样鲜艳的半透明的大肠小肠。还有皮肤,忠心耿耿地守卫着身体的内部;然而,必要时,却轻而易举地在刀刃下屈服。我爱我的身体,这种声音发自于我思想丛林深处的寓所,哪怕它背叛了我。
我记起了我做医护人员这些年中结识的那些勇敢的患者,想起我经历过的许多令人难忘而恐惧的时刻,因爱而生的令人恐惧和震惊的行动时刻:外科手术中,我手捧一个男子的心脏站在一旁;观看住院医在尸体上练习他的手术技能;一个精神病女人跑出了重症护理中心,而床垫还捆在她的后背上;被烧伤的男孩,腿和融化的聚酯裤子粘连在一处;站在产房里的内科医生把刚接生出来的奄奄一息的早产男婴抱在怀里,不断晃动,哼着歌,因为孩子的父母因惊吓过度而不知所措;垂死的男子赤身裸体逃出医院跑进雪地,为了他人生的最后时刻;父亲给自己的儿子验尸;因流血过多而死去的修女,她的血把墙壁和天花板映上了斑斓的彩虹般的颜色;一个呼吸机上的男子,当他醒来时告诉我,他能听到我对他说的每件事情,一夜复一夜,是我让他把握住了生命。
我是那样幸运,因为我没有处在职业生涯的开始阶段,不像这个年轻护士,所有的事情她还不明白,她甚至没有观看这些过程的权力!而我,像派特诺医生那样,从容地走着自己的路。如果我能够一如既往地爱护我的身体,不管是强健的还是脆弱的,都一视同仁满怀关爱和同情,那么我该有多幸福啊!
“在那儿,”医生说,我感觉他的手抬起并离开了我的身体,从我的乳房上切开的口子里扯出一块五分镍币大小的肉。被叫来的一个勤务人员火速把活组织送到放射科进行放射线检查,在那里将用X射线确认乳房X光照片原件上看到的全部微钙化是否全部存在。我们在手术室里等待着,十分融洽地谈论着关于西蒙和加丰克尔的热门话题。
等到放射医生打电话说,是的它们都在那里,一丛白色的钙像闪动光泽的米粒四溅;等到派特诺医生把我乳房上打开的“盖子”合上,用精细的缝线层层缝合了乳晕处的弯曲刀口;等这一切都结束后,我坐在轮椅上离开了手术室。当护士从我身边快速掠过时,我对戴绿帽子沉默的秘书挥手告别。活组织被送到了病理科,在那里它将被进一步研究,然后要在几天后,我才能知道结果。
直到现在,在我右乳房的轻微的凹陷上方仍有外科手术时留下的一个不明显的紫色斑点。虽然现在的我比赖利医生办公室里的十几岁时的我要睿智许多,但是这次经历使我确信了一件事,我曾经有所体会而如今才彻底领悟:作为一个女性患者,将有多少困难需要克服。因为我们的大部分生殖器官存在于体内,即使对妇女健康的常规检查和处置程序也极其具有侵犯性,这让我们感到了自身的脆弱。要“勘探”清楚女性的身体,我们必须扩张器械,植入探针,直达深处。
而且,几乎每个女性器官都表现得既真实又富有象征性——乳房,既能用来哺乳又能带来快感;阴道,迎接生命的通道,却成了文学和谈笑中的禁忌走廊;子宫,婴儿栖息的巢穴,当无用时又被视为我们的敌人——于是,在这些区域进行的操作无论在生理还是在心理上都会产生反应。所有的器官都代表着色情和性欲、生殖的优雅和本能的冲动、少女时代的天真和衰老没落的演变。男人也是一样,他们的阴茎,还有藏在里面的前列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