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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埃莱诺放松下来的时候——顺便描述一下她的手,当她的双手在她的膝盖上休息的时候就像熟睡的鸽子——我开始询问她的服药史。我们谈了很多细节问题:你什么时候月经初潮?你每次月经要持续几天?你曾经有过几个性伴侣?你怀孕过几次?你生育过几次?你的孩子们都怎么样?在你生命中还发生过什么事情?
我还询问了个人习惯(你吸烟吗)、性别偏好(你是和男人,或是女人发生性关系,还是两者都有),以及家族病史(你家族中是否有女性得过乳腺癌?心肌梗塞呢)。就像一个把钱包翻个底朝天寻觅零钱的女人,我找出了埃莱诺生命里可能潜藏的一切秘密。同时,我对自己的事情守口如瓶。
她的病史中几乎没有什么可记述的大事。她的孩子中两个是阴道产,第三个是剖腹产。她有过一次流产,那是很久以前在一个午夜发生的小悲剧。她的经期是规律的,尽管四十九岁的她也产生了一些围绝经期①的症状。“我现在的经血量要比以前多,”她对我说,“有时候还有血块”——这时,她用拇指和食指比画着——“差不多是一枚五十美分硬币的大小。”当我问到怎么避孕的时候,她咯咯地笑了。在最后一次生产之后她就结扎了输卵管。“不会再有孩子了。”她说着,好像从笑声中飞出来的双手上下舞动。
埃莱诺回答我的问题时没有丝毫犹豫迟疑。她知道过一会儿我就要看见她的裸体,发现她身上的美丽之处,当然也包括丑陋的地方。像很多病人一样,她事先警告过我她身体上的缺陷,以避免发生我很惊讶或者很厌恶的情况。
“哦,我讨厌我大腿上起褶的皮肤。”她说。然后她又说:“上帝呀,待会儿你就会看见这里多余的赘肉了。”她指着她的腹部,解释她那凸起的和因为怀孕生育而留有妊娠纹的肚皮。但是她知道我是一个女人,我和她一样。我,也曾经发生过经血湿透了牛仔裤的意外。我,也同样经历着身体的缓慢的变化。
当我问及性传播疾病时,埃莱诺告诉我她年轻的时候曾得过生殖器湿疣,那是她第一任丈夫给她的礼物。她对病毒了解很多,知道病毒怎样在体内存活,也知道它永远不能被治愈,但是事实表明她体内病毒依然存在——阴道内和阴道外令人烦恼的湿疣,或者巴氏检查的异常结果——一旦机体的免疫系统不能抑制病毒的活性,就能死灰复燃。到目前为止,她还算幸运。她只有过两次湿疣的爆发。这两次,她都用强酸腐蚀的方法去除了阴唇上的湿疣。导致湿疣的病毒也能发生在宫颈上,但是埃莱诺告诉我,就她所知,她的巴氏检查结果一直是正常的。
当我们的话题转移到性生活上面的时候,她说,没问题,尽管曾经偶尔,她小声说到,她在做爱后或者在两次月经之间有阴道流血,很轻微的持续一到两天的出血。
“我睡眠也有问题。而且我常常无缘无故地哭喊。”说完,埃莱诺的眼睛湿润了,变得忧郁起来,她的鼻子也红了,她脸上那道伸向嘴角的明显的斜纹更加清晰了,脸被分割成两部分。
我问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婚姻出问题了?孩子有麻烦了?“不,一切都很好。”她喜欢她做兼职数学教师的工作。她的婚姻也很幸福,虽然她的丈夫最近丢掉了工作。现在他们既没有钱,也没有医疗保险。“这就是我为什么到这儿来做检查的原因。”她解释道。我想像着她在候诊室里坐着时那种拘谨规矩的样子。
她说在她丢掉保险之前,她曾经因为这些症状到一个医生那里就诊——失眠、情绪波动、令人烦恼的健忘症。她想一定是出了什么大毛病。他让她去做心电图检查,但是结果是阴性的;抽血做化验,结果也没事。然后,因为她没有任何“异常”,他给了她一瓶缓解焦虑的小白色药片。“别着急,”他说,“也别再担心了。”她走出诊室的时候在想她自己是不是发疯了。
我告诉埃莱诺女人的症状和男人是不同的,围绝经期综合症①真的能让你的世界上下颠倒。莫名其妙的眩晕,差不多是一种轻微的失去平衡的感觉,就好像有时候大地在晃动,不过都很轻微。以前规则的月经,尽管偶尔会不按时来,现在却毫无原因地变得不规律或者来个没完。月经缺失,月经延迟,月经之前一个星期发生的头疼(月经!这个每月都要流血的观念对女人来说已经习以为常)。吃完饭后或者在午夜时分脸上开始泛起红晕,也不再做梦了。在又沉又黑的夜里失眠,睡眠紊乱在满月的时候变得更糟糕。一些女人感觉到的周期性的无法解释的精神压力、争吵,以及对于自己会变得怒气冲天的恐惧,这也许才是最可怕的事情。失忆,在远没有绝经或者进入老年之前,就像在头脑的网络当中突然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洞,张开大口让词语、名字、事情,毫无声息地掉进去。之后,落下的词又会自己蹦出来,记忆中的裂隙也被缝合上,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缺陷。
她的坦白改变了房间里的气氛。我最担心的是埃莱诺的不规则流血。我翻遍了脑海中的所有角落,我排除了感染、宫颈息肉、子宫肌瘤。然后是两个不太可能的诊断,但是它们必须被确诊,那就是子宫内膜癌和宫颈癌。我告诉她我愿意在今天给她做完巴氏检查之后为她做一个子宫内膜活检。通过一个插入她子宫的细塑料导管,我会取下一小块子宫活体标本然后送去做病理检查。这个过程有点疼,但是很快就能完事。
埃莱诺说不,今天绝不做。她在检查结束之后要出席一个重要的教职员会议,她不想冒身体不舒服的风险。我们达成了协议,这要求她自己严密观察阴道流血的类型并尽早回来做活检。这个讨论让埃莱诺有一点紧张,但是她身体的另一个声音让她迅速消除任何恐惧。
“让我们从你的脖子开始检查。”我说,然后伸出手指摸她颈部两旁的淋巴结。
第一章埃莱诺(2)
在我检查埃莱诺的时候,我仔细地观察了她。当她看向一侧的时候,我寻找她身上一切可能提示疾病的微小瑕疵,同时还有那些惹人爱怜的生理特征:锁骨窝上的脂肪斑块;去年夏天太阳留下的V形雀斑,仍然逗留在皮肤上,就像一个反转过来的箭头。我把听诊器贴在她的背上,听着她肺部呼吸的声音,注视着她肋骨上随呼吸而扩展和收缩的皮肤。然后我让她躺下,举起双臂,这样我就可以听诊她的心脏并检查她的乳房。她把她的双手放在脑后,就像是躺在海滩上看海鸟在头顶上空滑翔。
埃莱诺的乳房下垂,她的乳晕是粉红色的,乳头又大又明显。当我还是一个学生的时候,我从格雷氏解剖学上学习过有关乳房的结构,那是一本带有金字的栗色大部头,早在那之前我就在我自己的生命之中发现了乳房的神奇力量。格雷氏解剖学称它们做“mammas”,一个从Mama(妈妈)衍生来的词汇。实际上,它们最主要的功能就是分泌乳汁。
在一个尚未出生的六周大小的胎儿身上就能够看见最早发育的乳房,但是女性乳房真正的成熟要等到青春期,那时候导管和腺体组织的数量都会大大地增加。每次来月经时还会出现更多的变化;血管就像大河的支流涨水一样变得充血,还有乳晕——乳头周围色素沉着的一圈,也像宣纸上的水彩一样扩展开来。当我十一岁的时候,我为自己乳房第一次肿胀的迹象而感到快乐,陶醉在乳头从胸廓上凸出了四分之一英寸那种温柔的生长。我渴望有一天我能够弯下身子体验到乳房因受到地心引力而产生的令人欣喜的那种沉甸甸的感觉,那证明了它们的存在。
“你自己检查过自己的乳房吗?”我问埃莱诺。
“就算是吧,我淋浴的时候检查过。”
“哦。”
我开始分段检查她的乳房,我的手指在她的乳房组织上面移动,就像揉动刚和好的面团。我从乳房外侧开始,顺时针方向进行检查。每个检查者都有她或他自己独特的风格。我见过男住院医师戴着手套做乳房检查,因为他们相信手套能减少这种触摸所带来的性的感觉。但是我知道性不仅仅存在于手指上,它同样存在于头脑中。我和女住院医师们则直接用手进行检查。
“躺下来检查也是个好主意。看见乳房组织是怎样伸展开的了吗?”她的乳房是那种典型的腺体和脂肪组织的结合,尖端和外缘厚,乳头下方比较光滑。两侧乳房下都有一条坚实的组织隆起,这很常见,但一些女性常常错把它们当成肿瘤。像大多数女人一样,埃莱诺一侧的乳房比另一侧的稍大。根据我学过的格雷氏解剖学,通常是左边的那个大一点,但是就我个人经验看,右侧大的概率也同样。有些人的一侧乳房要比另一侧明显大许多。这些女人想知道对此能做些什么。“我能只对一侧的乳房做手术吗?比如说把大的那个稍微弄小点,或者把小的那个稍微弄大?”她们问,我就建议她们去看整形外科医生。就埃莱诺的情况来看,两个乳房的差别是很小的。
我挤了挤她的乳头,看看有没有分泌物流出,并摸她的腋下看是否有淋巴结肿大。
“我为你检查的时候你觉得舒服吗?”
“当然,”她说,“只是……”
“害怕,并且很难说清你感觉到了什么。”
我盖住了左侧乳房,又敞开了了右侧乳房。
“是的,”她说,“的确如此。”
我们谈论那个手感像石头或豌豆的肿块,这个肿块只存在于一侧。坚硬的肿块,没有痛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