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莅阳长公主悠悠醒来,散乱的鬓发被冷汗粘在颊边,眼下一片青白之色,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岁。侍女将热茶递到她嘴边,她推开不喝,撑起了发软的身子,向阶下伸出颤颤的手,声音嘶哑地叫道:“睿儿,睿儿,到娘这里来,快过来……”
萧景睿呆呆地将视线转过去,呆呆地看着她憔悴的脸,足下却如同浇铸了一般,挪不动一丝一毫。
“睿儿!睿儿!”莅阳公主越发着急,挣扎着想要起来,双膝却抖动地支撑不住身体,只能在嬷嬷和侍女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向阶下爬去,口中喃喃地说着,“你别怕,还有娘,娘在这里……”
这个时候首先恢复镇定的人竟是卓鼎风。二十多年来,他早就有景睿可能不是自己亲子的准备,而当下这个结果,最震撼和最让人难以接受的部分又都在萧景睿和谢玉身上,他反而可以很快地调整好自己的感觉。
所以最先拍着萧景睿的肩膀将他向莅阳公主那边推行的人就是他。
梅长苏就在这时看了角落中的宫羽一眼。这一眼,是信号,也是命令。当然,沉浸在震惊气氛中的厅堂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这寒气如冰,决绝如铁的眼神。
除了宫羽。
宫羽将手里抱着的琴小心地放在了地上,前行几步来到烛光下,突然仰首,发出一串清脆的笑声。
此时发笑,无异于在紧绷的弓弦上割了一刀,每个人都吓了一跳,把惊诧至极的目光转了过来。
“宫姑娘,你……”言豫津回头刚看了她一眼,身体随即僵住。
因为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宫羽,似乎已经不是他平时所认识的那个温婉女子。虽然她仍是柳腰娉婷,仍是雪肤花容,可同样的身体内,却散发出了完全不同的厉烈灼焰,如罗刹之怨,如天女之怒,杀意煞气,令人不寒而栗。
“谢侯爷,”宫羽冰锋般的目光直直地割向这个府第的男主人,字字清晰地道,“我现在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杀我父亲了,原来是因为先父办事不力,受命去杀害令夫人的私生子,却只杀了卓家的孩子,没有完成你的委托……”
这句话就如同一个炸雷般,一下子震懵了厅上几乎所有人。谢玉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怒吼一声,抓起跌落在地上的天泉剑,一剑便向宫羽劈去。
谢玉本也是武道高手,这一剑由怒而发,气势如雷,可是弱不胜衣的宫羽却纤腰微摆,如同鬼魅一般身形摇荡,轻飘得就象一缕烟一般,闪避无痕。
夏冬不由失声道:“夜半来袭,游丝无力……杀手相思是你何人?”
“正是先父。”宫羽应答之间,已连避数招,谢玉急怒之下,大喝一声:“来人!”
随着他这一声召唤,一道身影攸忽而至,直扑宫羽而去,与两支判官笔的攻势同时,还发出了三柄飞刀,一枚透骨钉,出手狠辣毫无余地,目力好的人还能察觉出暗器上幽幽的煨毒蓝光。
宫羽甩袖如云,仍是应对自如,卷走三柄飞刀之后,拨下银钗,正准备格挡那枚透骨钉,一柄峨眉刺横空斜来,将毒钉震飞,一个身影随即挡在了她身前,大家一看,出手的竟是卓夫人。
“你继续说,谁杀了我的孩子?”卓夫人眸中一片血红,语声之凌厉,丝毫不见平时的温柔娴雅。
“夫人,你先冷静一下,”卓鼎风喝止住妻子,全身轻颤地转向谢玉,“谢兄请让宫姑娘说完,她若是胡言乱语,我先不会放过她!”
“我是不是胡言乱语,看看萧公子的脸就知道了,”宫羽说出的话,直扎人的心肺,“大家谁都不能否认,他有杀婴的动机吧?当年死去的婴儿全身遍无伤痕,只有眉心一点红,我说的可对?谢侯爷那时候还年轻,做事不象现在这样滴水不漏,杀手组织的首领也还活着,卓庄主若要见他,只怕还可以知道更多的细节呢。又或者……现在直接问一下长公主殿下吧,当初殿下明知丈夫试图杀害自己的儿子,却又不能当面质问他,个中苦楚自是煎熬。不过还好,虽然那时候听你倾诉的姐妹已不在,但幸而还有知情的嬷嬷一直陪伴在你身边……”
莅阳公主心如刀割,呻吟一声捂住了脸,似乎已被这突然袭来的风雨击垮,毫无抵御之力。她的随身嬷嬷扶着她的身子,也早已泪流满面。
“真是一派胡言!”谢玉眉间涌出煞气,手一挥,“来人!将此妖女,就地格杀!”
他一声令下,谢府的武士们立即蜂涌而上,直奔宫羽而去,卓鼎风呆立当场,反而是卓夫人执刃咬牙,叫了一声:“遥儿!怡儿!”
卓青怡闻唤立即冲向母亲,卓青遥犹豫了一下,慢慢将惊呆的妻子抱到厅角的柱子后放下,一晃身也来到父母身边。言豫津看了看宫羽,一把拉住萧景睿的胳膊,先把依然僵立的好友推到梅长苏身边,自己随即纵身护在了宫羽之前。
谢玉此时已面沉如水,眼中杀意大盛。
对他来说,宫羽自然是非杀不可的,但卓谢两家今夜失和只怕也在所难免,就算卓鼎风不会立即翻脸不认人,但杀子的嫌隙非同小可,一桩儿女姻亲,是否保得准卓鼎风一定不会背叛,谢玉实在觉得毫无把握。想到卓鼎风多年来替自己网罗江湖高手,行朝中不能行之事,知道的实在太多,若是现在让他就这样离去,无异于是送到誉王手上的一桩大礼,只怕以后再也掌控不住他的动向,徒留后患,让人旦夕难安。而且届时誉王也一定会尽力护他,若有异动,再想除掉就难了。可如果趁他此刻还在自己府中,狠下心破釜沉舟,绝了后患,搅混一池春水,大家到御前空口执辩,再扯上党争的背景,只怕还有一线生机。
念及此处,他心中已是铁板一块。
“飞英队围住!速调强弩手来援!”
一听要出动弩手,谢绮立即嘶声大叫了一声“父亲”,便要向场中扑来,被谢玉示意手下拉住,谢弼此时已经完全昏了头,张着嘴连话都说不出来。
“谢兄,”卓鼎风心寒入骨,颤声道,“你想干什么?”
“妖女惑众,按律当立即处死,你若要护她,我不得不公事公办!”
卓鼎风本意只是想听宫羽把话说完,查明当年之事后再做决定,哪里是想要护她,听谢玉这样一说,便知他起了狠毒之心,一时气得浑身发抖。旁观的夏冬看到此刻,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谢侯爷,你当我和蒙大统领不在吗?夙夜杀人,也太没有王法了吧?”
谢玉牙根紧咬,面色铁青。他知道在夏蒙二人面前杀卓鼎风并不明智,但若是此刻不杀,可以想象卓鼎风出门后就会被誉王严密保护起来,再无动手的机会。正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尽管怎么做都不是万全之策,但终究要做个抉择。
“本朝祖制有令,凡涉巫妖者,立杀。这个妖女在我侯府以乐惑人,已引人迷乱,夏大人,请你不必多管闲事。”谢玉一面将夏冬冷冷地封回去,一面指挥手下围成个半扇形,将厅堂出口尽数封住。
不过,他心里很清楚厅上这群人中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尤其是夏冬和蒙挚最为棘手。一来这二人本就不一定杀得了,二来以他们的身份杀死在自己府中也是桩麻烦事,所以谢玉已做好了被他们脱身而去的准备。反正现在事已至此,仓猝之间想不到更好的处理方法,只能先把一切能灭的口全都灭了,再跟夏蒙二人到皇帝面前各执一词,赌在没有人证的情况下,皇帝会信谁。若是那人回来也偏帮自己的话,说不定还可以死里逃生。
“谢侯爷,有话好说,何必定要见血呢?”蒙挚见谢玉大有下狠手之意,也不禁皱眉道,“今日之事,我与夏大人都不可能袖手旁观,请你三思。”
谢玉冷笑一声,道:“这是我的府第,两位却待怎样?御前辩理,我随你们去,可是妖女和被她魅惑的党羽,只怕你们救不了。”
蒙挚眉尖一跳,心知他也不全是虚张声势,一品军侯镇府有常兵八百,其中枪手五百,已难对付,更何况等强弩手赶到,四周一围放箭,个人的武技再高,也最多自保而已,想要护住卓家满门,只怕有心无力。想到此处,他不由回头看了梅长苏一眼。
可此时的梅长苏,却正在看着莅阳公主。
面对这一片混嚣,莅阳公主神态狂乱,努力踩着虚软的步子挪动,似乎只是一心想赶到萧景睿的身边去。
“莅阳,”谢玉也凝视着她,柔声哄道,“你不要管,我不会伤害景睿,这些年要杀他我早就杀了,所以你放心。我做的任何事都是为了你,这一点你千万不要忘记……”
莅阳公主看着结缡二十多年的丈夫,只觉心痛如裂,柔肠寸断,一时间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谢玉的目光又转向了宇文暄,后者耸了耸肩,道:“你不伤念念看重的人,我就不趟这淌混水多事多嘴,说到底,关我什么事呢。”
谢玉阴冷地笑了笑,道:“好,陵王殿下的这个人情我一定会领的。”说着他的目光又在厅中扫视了一圈,在梅长苏身上刻意停留得久了些,似乎正在打算把这位最让人头疼的敌方谋士趁乱一锅给煮了。
蒙挚不由有些着急,挺身挡在梅长苏前面,偏了偏头问他:“飞流哪里去了?”
梅长苏眼珠转动了一下,哈哈一笑,道:“总算有人问飞流到哪里去了,其实我一直等着谢侯爷问呢,可惜您好象是忘了我还带了个小朋友过来。“谢玉心头刚刚一沉,已有个参将打扮的人奔了过来,禀道:“侯爷,不好了,强弩队的所有弓弦都被人给割了,无法……”
“混帐!”谢玉一脚将他踹倒,“备用弓呢?”
“也……也……”
谢玉正满头火星之时,梅长苏却柔声道:“飞流,你回来了,好不好玩?”
“好玩!”不知何时何地从何处进入霖铃阁的少年已依在了苏哥哥的旁边,睁大眼睛看着四周的剑拔弩张。
谢玉怒极反而平静下来,仰天大笑道:“苏哲,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