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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道元拔栓启门,胖胖的店掌柜脸色发灰的冲进房来,在他后头,还跟着一个焦黄面
孔,唇留两撇鼠须的中年人,这人的举止,倒要比店掌柜从容镇定得多。
燕铁衣尔雅的笑着道:“偏劳了,掌柜的,这一位是……?”
胖掌柜在这大冷的天气里,居然满头是汗,他不住的用衣袖拭擦着,喘气嘘嘘的道:
“这是我们‘拗子口’周围百里一带最高明的全科郎中,专治各项疑难杂症,跌打损伤,举
凡内外疾患,筋骨创痛,无不妙手回春,药到病除。”
拱拱手,燕铁衣道:“佩服佩服,请问先生高姓?”
那面孔焦黄的人物也赶忙还礼道:“末学欧少彬,阁下是?”
燕铁衣道:“我姓燕,燕子的燕。”
“哦”了一声,欧少彬话归正题:“燕少兄,患者约莫就是躺在床上的这一位了?”
点点头,燕铁衣道:“不错,先生应该也有个耳闻吧?”
欧少彬面无表情的道:“听说过此人,但未亲眼瞻仰。”
一听这位“大郎中”口风不大对,燕铁衣立时沉下脸来:“欧先生,希望你一本医德,
尽心救治此人,他本身所牵连的问题,是非好歹与阁下并无相干,还盼你不要因而成见在
心,影响到你本分之内的工作!”
欧少彬既然知道邓长的事,自然也不会不知道燕铁衣与熊道元大展神威,于众人手中解
救邓长的事;他焦黄的面孔上浮起一抹强笑,道:“这个,燕少兄尚请释怀,我们学医之
辈,只管济世活人,为病家袪除苦痛,至于病家本身的轇轕缠连,不是我们能以过问的,我
们也没有这个过问的力量,对伤者的调治,末学自当一力为之,少兄宽念。”
燕铁衣形态稍见缓和的道:“如此,便有劳先生了。”
欧少彬不再多说什么,管自提着他那只深褐色的檀木药箱,走到床前,开始为邓长检伤
诊脉起来。
熊道元站在床的另一边,双手叉腰,虎着一张脸,双目毫不霎瞬的注视着这位大夫的治
疗行动,模样业已摆明了——朋友,你最好不要出差错!
来到惶惶不宁的店掌柜身旁,燕铁衣闲闲的问:“还没请问掌柜的贵姓大名?”
胖掌柜赶忙道:“我的贵姓大名是刘景波。”
微微莞尔,燕铁衣晓得这位大掌柜是真的发了慌——他稍稍放低了声音:“姓欧的这位
郎中,靠得住么?”
吸了口寒气,刘景波的脸色越发青白了:“靠得住,靠得住,当然靠得住………”
燕铁衣安详的道:“他和你是什么关系呀?”
额头上又渗出了汗珠子,刘景波几乎有些窒迫的道:“是……老朋友,好多年的老朋友
了。”
燕铁衣道:“怪不得他肯这么帮忙。”
搓着一双胖手,刘景波笑得比哭还难看:“这点事,呃,我自信还求得动他。”
燕铁衣道:“他不会令我们失望的,对不?”
刘景波粗浊的呼吸着,一边用手抹汗:“错不了,燕爷,包管错不了。”
燕铁衣注视着刘景波的眼睛,这位掌柜的却目光畏瑟,不敢与燕铁衣的视线接触,总是
频频转动,神态显得异常忐忑慌张。
在房中蹀踱了几步,燕铁衣关心的道:“刘掌柜,你的样子不大对,是不是那里不舒服
呀?”不由自主的混身痉挛了一下,刘景波的嘴唇都透了青:“我?不舒服?没有呀,我很
好,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燕铁衣笑道:“这就好,如果感到身子不适,郎中在此,正可一并医了。”
刘景波努力扮着笑容,但不可否认的,却实在笑得叫人心里起疙瘩。
现在,坐在那里的欧少彬,正由熊道元帮着在以净布沾了热水,细心洗拭邓长全身上下
的伤处,而且,药箱子也打开了,里头膏丸丹散,瓶瓶罐罐的玩意却是不少。
燕铁衣背着手,笑嘻嘻的道:“欧大夫的手艺不错,呃!”
刘景波僵了僵,又好象才听清楚,急忙点头:“不错,不错,是不错……”
燕铁衣道:“他府上还有什么人呀?”
呆了一剎那,刘景波含混不清的道:“只……只他独身一位。”
燕铁衣以玩笑的口吻道:“是贵宝地的闺女忌讳嫁郎中,还是他自己不愿娶亲?”
刘景波的头皮似是发麻,他挣扎着道:“是他……不愿……不,是一时未有合宜的对
象。”
这时,那欧少彬扭转头来,淡淡的道:“景波,过来帮我个忙吧。”
熊道元马上开口道:“不用了,大夫,我在这里听你使唤还不是一样?掌柜的笨手笨
脚,那有我灵便?再说,对跌打损伤这一套,多少我也比他在行。”
欧少彬无奈的笑笑,没有再坚持,开始用药物为邓长敷治伤处。
拖了张竹椅,燕铁衣坐了下来——正是欧少彬与刘景波两个人都能看得到的位置,然
后,他从胸前金鞘中拔出了他那柄震慑江湖的“照日短剑”,两指宽的锋刃流闪着莹莹秋水
也似的青光,剑尖尾芒耀灿,略一摆动,吞吐若电;他轻轻握住了金龙形的把手,缓慢的平
着刃口在指甲上磨擦,剑身反映着虹彩隐隐,净亮透澈,宛如反映着一片魔性的光影,甚至
连房中的景像,也加杂着炉火的殷红,交融成怪诞的、合着闪闪猩赤的图案。
“照日短剑”在他手上玩弄着,这间客房中已似漾起了一股无形寒气,阴森森的寒气—
—任是炉火烧得那等旺法!
欧少彬虽在专心一意的替邓长疗伤,其实目梢眼角,仍然瞧得见燕铁衣的动作,他表面
上看不出异态,骨子里却已在怔忡不安了。
大掌柜刘景波自从燕铁衣不明所以的拔出了那柄短剑之后,便已惶恐得禁不住栗栗轻
颤,他的视线像是被那柄锋利的短剑吸牢了一样,定定的瞪着刃口不动,燕铁衣每次翻转刃
面,他就嘴巴张开,表情也会痛苦的扭曲——似是剑刃翻转在他心里。
忽然露齿笑了,燕铁衣朝着刘景波道:“刘掌柜,我这把短剑算不算得是‘上品’?”
用力吸了口气,刘景波舐着发干的嘴唇,声音瘖哑的道:“好剑……是一柄好剑……”
燕铁衣和悦的道:“你也懂得剑么?”
刘景波期期艾艾的道:“不……我不大懂……燕爷,但、呃,但我看得出你这把短剑不
是凡品……”
似是十分高兴,燕铁衣道:“有眼光,刘掌柜,它的确不是凡品,它是用一种特异的,
如今业已失传的铸炼方法所打造,连它的钢质与合成方式,迄今也再难寻觅;这是一柄古
剑,削金断石,可韧可坚,尤其是它的折旋光性强,刃面的曲斜适当,所以,它永不沾血,
主要的是它锋利的程度更令人喜爱。”
干咽着唾沬,刘景波觉得喉中又燥又苦,心腔子在擂鼓似的跳:“燕爷真是行家……”
笑了笑,燕铁衣又道:“习武之人,总得有个一两样趁手的随身兵刃,兵刃用的年岁久
了,就变得和自己的心灵互为呼应,有如自己身体上的一部分啦。”
连连点头,刘景波却惊惧得冷汗涔涔——他摸不清燕铁衣为什么会突然向他说这些话?
骨子里是否另有其它暗示或影射?
于是,燕铁衣主动为他做了解答:“我的这柄短剑,随着我出生入死,历经艰险,已有
很多很多年了,它是我的伙伴,是我的灵魄,更是我忠心不二的守护者,它永远帮着我,协
助我,尤其是,当有人,或某一桩阴谋正待对我做恶毒的侵害时,它就会以一种微妙的方式
来向我发出警告。”
嘴巴抿合着,刘景波却抖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燕铁衣随意伸手在怀中摸出一张小额银票来——那是一种毛头纸质的银票,有点粗糙,
也很轻软,他左手两指拈住银票一角,高高举起,又任其飘落。
刘景波正不知燕铁衣葫芦里是卖的什么野药?但见燕铁衣右手上的“照日短剑”倏然眩
闪波颤,只是一下,只好像剑刃抖动了一下,那正往下飘落的一张银票又飞上了天花板,可
是,却分为一小片,一小片的再次纷坠﹗
顿时,刘景波全身的血液都似凝固了,他凸瞪着两只眼珠子,张大几可塞进一只拳头的
嘴巴,只见出气,不见吸气……
替邓长疗伤中的欧少彬,也几乎不易察觉的震了震,他的双手仍极稳定,但鼻尖上却已
渗出了细碎的汗珠。
燕铁衣不以为意的道:“雕虫小技么?”
刘景波恶梦初醒般连连打着寒噤,他以为他方才所看到的,已不是人的技巧表现,那更
像是一种障眼的魔法!
燕铁衣又像在解说某一样手艺的诀窍般,兴致勃勃的道:“这玩意,主要练的就是个眼
明手快,在这方面有了火候,动作上的连贯就会奇妙得不可思议了,好象是邪术似的;在这
种情形下刺杀另外的活动目标——尤其像人一类的笨拙物体,便将收到难以料想的丰硕结
果,几乎是要叫剑刃透入什么部位,它便极合心意的透入什么部位,如臂使指,挥洒自
若……”
刘景波已经站不住了,他颤巍巍的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全身的肥肉都在哆嗦。
用剑刃轻刮着下巴,燕铁衣吸吸鼻子:“有个传说,讲刃器见血太多,便会在锋面内凝
结成抹不掉的一抹血痕,其实,这话并不太可靠,就以我自己这把短剑而言吧,它染的血,
夺的命,只怕已有你们贵宝地‘拗子口’一半的人数了,但它却光亮如昔,点污不染,澄净
得依然秋水一泓;不过呢,偶而闻闻,倒似隐约里透着那么一股腥气……”
忽地,刘景波像被谁猛踢了一脚也似从椅子上跳起,他不带人声的哭喊着:“欧爷子,
欧爷子,你就死了心吧,千万妄动不得啊……”
坐在床边的欧少彬,身子甫始一硬,尚未有任何动作,熊道元双手猝翻,一对银灿如雪
的短枪,已抵住了这位大郎中的胸口!
燕铁衣端坐不动,温文的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