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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世雄勃然色变,粗狙的道:“老子出道捧这只饭碗的辰光,你们两个还窝在娘怀
里讨奶吃,个龟孙居然尚用得着你们来告诉我这劳什子的传规?老子敢在光天化日之下
挺着胸膛来索取这票银货,自就有老子的仗恃,老子良心摆在正中,头顶着义理两字,
任你们给扣什么帽子,老子一概不在乎!”
倪良的声音冷得发涩,从齿缝中并出来:“朱世雄,我们倒要看你的仗恃,听听你
是顶着那个义字,那条道理?”
朱世雄强硬的道:“行有行规,道有传统,既便我们连无本生意的勾当,也照样讲
究‘三纵不劫’,三纵者,纵孤寡、纵残废、纵夫役,三放者,放苦主、放盘底、放线
信,四不劫,妇孺不劫,清贫不劫,方正不劫,亲敌不劫,这其中你们就他娘堂堂犯了
好几条,十车白花花的银子你们是一扫而光,那有一丁一点的盘底给人留下?伤了人家
的人,抢了人家的财,更没有搁个万儿摆个道号出来,这不是分明想打胡涂仗,即使苦
主央人出来说合,都没个谈斤两的对象?再说姓赵姓李的两位乃是老实本分,规规矩矩
的买卖人,够得上正当二字,他们更乃与我们沾有关系,这方正不劫,亲敌不劫的条例,
列位也是通通不论了;就凭这些,我们还能不来讨个公道?列位要混下去,要活命,莫
非我们哥儿就该他娘抹灰了脸去撞死!”
倪良和贺明仁二人脸上的神色十分难看,贺明仁先干咳一声,提高了嗓门道:“姓
朱的,想不到你还真个好记性,能把这一行的传规背得恁般滚瓜烂熟法,但人的嘴两片
皮,正反是非全靠舌头搅合,我们如何能相信你与姓赵姓李的主儿有什么渊源!你光是
红矛白矛空说不行,得拿点凭据出来!”
嘿嘿冷笑,朱世雄道:“我来了就是凭据,否则为什么别人不来!设若你们不信,
只要允下个期限把银子送回去,当面点交苦主,也就知道真假了!”
倪良阴沉的道:“你这个德性,又是强吃八方的出身,朱世雄,你怎么会有做买卖
的朋友?”
朱世雄瞪着眼道:“这话可叫得荒他娘天下之大唐了,我干我的老横(强盗)他做
他的生意,只要我不把歪脑筋动在他们身上,大家相处得好,又为什么交不成朋友?我
不但有做生意的朋友,还有在朝为官的朋友哩,就好比婊子上床是婊子,下了床,难道
就没有良家妇女的伴着走动走动!真正岂有此理!”
贺明仁接口道:“那么,姓朱的,在你这套歪理之外,恐怕就是你自凭有所仗恃了?”
朱世雄大声道:“不错,老子是先礼后兵,把义理交待过去,列位若是仍难成全,
那就对不起,只有手底下见真章了!”
眉梢子一挑,倪良微带讥诮的道:“单是你?”
朱世雄大马金刀的道:“单是我,就足够叫你们不能安稳享受那十二万两银子,何
况除我之外,还有马上的这位高人!”
倪良与贺明仁的四道目光,再次凝聚在燕铁衣的身上,燕铁衣仍旧毫无反应,就好
象参禅般端坐鞍上,一派四大皆空,悠然出尘之状。
猛一咬牙,倪良狠狠的道:“不要说你,朱世雄,就算你搬了大罗金仙,十殿阎王
来,十二万两银子也休想讨回去一厘半钱,随你有什么仗恃,我们豁了命也全接着!”
贺明仁也咆哮道:“要钱不必做梦,要命倒有几十条,姓朱的,只要你有这个本事,
便好歹一起收下!”
朱世雄狂笑一声,虬髯箕张,两眼如铃,他石破天惊的大吼:“你们是在吓唬你那
个爹?我操你们的老娘亲,今天我早就打定了主意,银子半文不能少,缺了一毫一厘,
便必定用你们的狗头来抵,你们既也有豁命之心,正和老子的想法不谋而合,行,大家
卯起来看!”
斜走三步,倪良双手一翻一抖,原本扎在他腰际的那条宽长黄带立时怪蛇般扭动着,
拧成了直拓拓的一条,又“呼”声绕着搭下。
贺明仁更是干脆俐落,他那把乌亮的钢扇“刷”一声展开,乖乖,十二只扇骨立时
短矛般弹现于扇顶,就连扇面的结构,居然也是由一条条极薄极韧的钢片所串成,略一
摇动,便发出那种金属磨擦的铿锵声,相当有着威胁力。
朱世雄喉头响动着低沉的咆哮,铃戟上指,八字步扎地,用这般一夫当关的架势叱
喝:“咱们省时省事,不必夹缠磨蹭,你两个还是一齐上,彼此打发起来都要便当快捷
得多!”
倪良表情木然,慢吞吞的道:“在这里,在我们强取豪夺的圈子里,原也就没什么
规矩可言,无论你说不说出来,一旦打开豁斗,我们弟兄都是一体侍候!”
眼角一挑,他又冷硬的道:“不过,你也不用客气,马上你那位伴当,正好请下来
一并凑合,好歹帮衬你几分,免得你吃了亏,栽了跟头又有说词!”
忽然,朱世雄吃吃笑了起来,先是抑忍着从喉管中笑,终于扬脸朝天大笑起来;他
笑得如此狂放,如此亢昂,却在呵呵的笑声里流露出一种十分强烈的轻蔑又讥诮的意味,
彷佛刚刚才听到一段荒诞不经的滑稽故事一样。
倪良愤怒的道:“朱世雄,什么事值得你这么好笑?”
忍住了笑,朱世雄抹着溢在眼角的泪水,仍然想笑:“我眼前,光天化日之下,就
在我眼前,竟活活的站着一双呆鸟,偏又净放些叫人喷饭的狂屁,自家业已把脑袋伸进
了虎嘴,却还以为虎心举手可摘,姓倪的,这等楞头楞脑怎不让我笑得前俯后仰,直不
起腰来?”
倪良阴森的道:“你是指我们兄弟两个?”
朱世雄眼珠子四转,故作讶然之状:“除了二位,莫不成你们还看到别人?”
贺明仁不屑的道:“姓朱的,你自喻就是那头虎?”
摇摇头,朱世雄笑玻Р'的道:“我不是,但我得十分诚恳的向二位做个忠告,当二
位明明白所冲撞的人是什么样的主儿,就最好不要肆言无忌,徒放狂言,否则,犯克当
然不说,叫我这了解底蕴的人听在耳中,就免不了感到可笑之至;一笑你们不自量力,
胡说八道,二笑你们神智不清,昏头昏脑,三笑天下之大,为何偏生两个这等瞎眼迷心
的人,真是两头丝毫不会察颜观色的土驴!”
缓缓转过脸去,倪良注视着马上的燕铁衣,僵硬的问:“你,又是何方神圣?”
朱世雄大笑着插嘴:“我操,这也叫混世面的?你们列住在这一亩三分地沾荤染腥,
秤金分银,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逍遥快活这一阵子,弄到头来却竟不认得马上的人物
是谁?混回去啰,真叫越混越回去啰!”
贺明仁怒叱道:“没有问你,少在这里搅合!”
双目中光芒如火,倪良重重的道:“我在问你,你到底是什么来路?”
燕铁衣一直远眺的视线,这才悠然回转,他望着倪良,安详更且淡漠的道:“倪良,
在黑道上,你们也算得上是一号人物,但我却惊异于你们的判断力竟低劣至此——反应
迟钝与观察粗略,便往往是这一行中致命的悲哀,你们混得出名堂来,实在令我不解。”
倪良额头上暴起青筋,他狠毒的道:“你居然敢在我面前倚老卖老,硬充人王?”
燕铁衣平静的道:“我知道你们是谁,你们却不明白我乃何人,而我来到这里,更
且用此般语气态度对待你们,如果我不够分量,我岂会这样做?”
贺明仁忍不住答腔:“朋友,亮个底吧,我们可不是由人吓唬着长大的!”
燕铁衣道:“你们劫来的那票银子,是不是能够原封退还?”
“格登”一咬牙,贺明仁厉声道:“先亮你的万儿,这和那票银子毫无干系!”
燕铁衣道:“不,干系很大,在我尚未报名露底之前,我将遵照江湖道义,给你们
一个折价的机会——我要告诉你们,这是你们唯一的机会,而也必然是值得的,设若各
位自甘放弃,当然我仍要亮出我的名姓,不过,到了时候,十二万两银子的归还,你们
就决无选择的余地了!”
倪良突然暴烈的道:“你以为你是谁?你又当我们是那一等的酒囊饭袋?大言不惭
的东西,就算你生得三头六臂,具无边法力,我们也断不含糊!”
燕铁衣安详自若的道:“如此说来,你们是不肯折价的了?”
朱世雄忍不住叫道:“大当家,原本我们就没打算让他们讨秤头,十二万银子是一
文也不能少!”
燕铁衣一笑道:“规矩不可轻忽,机会给他们了,是他们自己不要,我们且先站稳
脚步,接下来就无妨放开手干,正如你适才所言,这叫先礼后兵。”
钢扇在手上一晃,金铁铿锵声里,贺明仁大吼:“我叫你这一对狂夫演得好双簧,
黑吃黑的把戏竟然玩到了我们头上?那票油水只要你们能沾上一点半点,我这贺字便倒
过来写!”
倪良冷硬的接道:“十二万两银子一分一厘也不退,折价更是免谈,这个回答该够
明白了;现在,除了朱世雄,你又是那个鼠洞钻出来的二流子货!”
叹了口气,燕铁衣道:“好吧,我原就是从你们站着的这块土地上钻洞而出,更明
确的说,各位使横卖狠的所在,也可以勉强算是我的码头范围之内,这样答复,二位是
否已有了点概念!”
倪良大声道:“一派胡言?十里旱河一带压根就不见你这号角儿,充赖在我们眼皮
之下,只怕你就要现原形了!”
贺明仁也冷笑道:“口气倒不小,这里也算是你的码头范围之内?我看这里挖个窝
埋你才叫恰当;十里旱河你要做得了主,我们又算那棵葱?真正荒唐之极!”
燕铁衣那张童稚又纯真的面容上,浮漾起一抹无邪的微笑,他却正经的道:“恕我
大胆的说一句,莫论这里,十里旱河的丁点弹丸之地,就算北六省,我也可以妄称乃属
我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