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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祥道:“在你这儿不是也写吗?”
“那就是在浅晖院也一定是写的喽?”
英祥叹口气道:“你真是!如今在哪里写信怎么又招惹到你了?我在她那里写信,就算是宠妾灭妻了么?要这么着说话,太累了!我还是早早闭口好了!”他有点赌气般吩咐小丫鬟给自己打水洗脚,果真接下来一句话不说,丫鬟问他要不要宵夜点心,也只是挥挥手,自己取了一本书歪倒在床上看。
没多会儿,外头有些嘈杂声响起来,英祥丢开书张望了一下,见冰儿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漠然相,忍了一会儿才问身边丫鬟:“怎么回事?这会子吵什么?”小丫头出去问了,回来神色有些紧张,敛着手回禀道:“回额驸爷,外头说是郡王府出了事,不知该不该禀进来。”
英祥翻身起来,趿拉着鞋道:“废话!郡王府出了事情,怎么能不回禀我?叫人进来问话!”
来人磕磕巴巴把事情说清楚了,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萨楚日勒新纳的姨娘乌珠穆沁流产了。
英祥吩咐人给自己重新穿戴,自语道:“不是说乌姨娘素来身体健旺?怎么会小产?”回头目视冰儿问:“你去不去看一看?”
冰儿淡淡地点点头,慵慵然起身加了件氅衣,头上不及戴钿子,加了个灰鼠皮的卧兔儿,随着英祥来到了郡王府。
乌珠穆沁住着郡王府西边的一座小院落,除她之外,另有两位萨郡王的庶福晋也住在一起。此刻院子里灯火通明,正中的堂屋里坐着萨楚日勒和福晋,一个搓手跺脚唉声叹气,一个气定神闲恍若无事,两个庶福晋手足无措站在一边,瞧瞧这个瞟瞟那个,一句话都不敢说。但听闻面东的那间屋子里不时传来呻_吟声,时而高亢时而低迷,让萨楚日勒的眉头也随着时而紧锁时而失神了。
一个稳婆挓着血淋淋、尚未洗净的双手出来,萨楚日勒弹起身急急问道:“怎么样?还保得住么?”
稳婆一脸无奈:“先时就和王爷说了,这样子的,八成是保不住的。如今担心的倒是姨娘,出血不少,胎衣又没有完全下来,人已经是面赤气弱,怕不好呢!”
萨楚日勒跌坐在椅子上,半晌才道:“郎中怎么说?”
稳婆道:“郎中就是这么说的!”
萨楚日勒无奈地挥挥手命稳婆继续进去伺候,发了半晌呆,目光瞥瞥四周,牙齿似乎咬在肉里一般道:“先时她一直健旺得很,怎么没征没兆地就出这样的事?服侍的丫头都叫出来跪着!命外头小厮预备板子鞭子,我要好好地拷问!”
服侍的丫头其实早就伺候在一旁,听了这话吓得心胆俱裂,“扑通”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王爷明鉴!奴婢一直小心服侍新姨娘,一点怠慢都不敢有!姨娘这些日子吃得好睡得也好,今儿一天也没有摔着、磕着碰着。只是……只是……”她连说几个“只是”还是说不下去,惊疑不定的目光瞥了瞥冰儿又瞥了瞥福晋。萨楚日勒用力一拍椅子扶手:“说!”见那丫头周身一战,知道她有顾忌,努力放平了声气道:“你不用怕,只要如实说,我包你没事!”
那丫头自身难保,虽然知道自己无论怎么做都难逃一劫,不过保得一时是一时,先顾眼前要紧。她在地上“砰砰”磕了几个头,方始流着眼泪道:“今儿傍晚的时候,公主府里赐来一副保胎的药,姨娘先不大敢用,后来问了福晋那边,福晋说‘公主是君,君有赐,不敢辞’,就煎了给姨娘用了。喝了不过一个时辰,姨娘就腹痛流红,急急请了郎中和稳婆,当时就说保不住孩子了……”她说得害怕,尤其是为自己担心,呜呜哭着,越发说不下去了。
英祥的惊悸不亚于萨楚日勒,未等父亲开口,先转向冰儿质问道:“这可是真的?!”
冰儿坐在上首的位置,看看怒发冲冠的英祥,冷冷道:“赐药的事是有的不假。宫中赏给我的药剂,难道还会有问题不成?”她显得非常笃定,丝毫不怕这事牵涉到自己一般:“你不信,叫郎中查查药渣,看看可有虎狼之药搀在里头?!”
叫出郎中来问,郎中道:“早就看过药渣了,确实是只有川芎、归身、白芍、姜活、炙甘草、阿胶一类的保胎药剂,连参芪这些略猛的补剂都不见。用这些药,对孕妇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决不至于因药小产。”
“你看仔细了?!”
未待郎中回话,福晋冷冷的声音传来:“王爷一定是要怀疑有人作害了新姨娘?邻人盗斧,就怕先存了偏见在心里头。你若是不信,要不要我这里和公主那里的丫鬟、嬷嬷、太监、小厮也都让你打着问?”
萨楚日勒被将了一军,偏生毫无驳回的能力,悻悻然坐了下来,犹自气得直喘粗气。福晋缓缓道:“乌姨娘有娠不足三个月,本就是坐胎不稳的时候,也不定是这个孩子没福投到咱们家来,到了时候自己掉了。王爷心疼我理会得,不过,为一团还没有成型的血块,硬要弄得打鸡骂狗的,也太不好看相!”她四下看看说:“这么晚了,愣把大家都叫起来陪着。我们犹自可,公主金枝玉叶的身子,还得在这里坐着等一个低等的姨娘小产的消息,说出去真是笑话呢!没什么事的话,都散了吧,这里我派两个老成的嬷嬷伺候着。女人家生产本就是鬼门关,过得了这关,自是乌姨娘的造化,将来必有后福的。”
萨楚日勒十分气愤,但福晋这番话说得堂皇,他纵是心里有疑,也不能不善罢甘休,站起身一甩手道:“散了吧!”冰儿起身道:“我倒也粗通医术,听说姨娘的产后症来得险,要么我去看看?”
福晋道:“不妥吧,血房大不吉祥!”
冰儿笑道:“我也是女人家,且身上又没有带着喜,不怕的。俗话说医者有割股之心,能救回条人命,也是修德呢!”
她素来自说自话惯了,也不顾别人答应不答应,转身进了乌珠穆沁的屋子。天气渐渐冷了,虽然还没有到开始用地龙、火盆取暖的时候,不过乌珠穆沁小产,还是提前笼上了炭盆,以防着产妇着风,房间里淡淡的烟火气混杂着血腥味,让人很不舒服。但冰儿甚至都没有用手绢掩一掩鼻子,径直进去,里头服侍的丫鬟和嬷嬷赶紧拿了凳子服侍她坐在乌珠穆沁床前。乌珠穆沁身下垫着草木灰,湮成紫红色的一片,而那张原本白白的面孔,此刻血色充盈上头,带着可怕的潮红,张着嘴喘息着,唇舌却是发青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牢牢瞪着冰儿。
冰儿不理睬她的眼神,伸手捉住她尚搁在脉枕上的手腕,调息搭脉半晌,松开手指,问旁边的稳婆和屏风外待命的郎中:“脉象虚浮急促,险得很。先取参片含着,提一提元气。是不是胎衣还没有完全下来?”
稳婆代答道:“是,胎囊大部分都打下来了,但血里还有胎衣碎片裹着淤块,估计还有一大块胎衣留在腹中,确实是险症。”冰儿端详了一下乌珠穆沁道:“面青母伤,舌青子伤,面赤舌青,子死母活,面舌俱赤,子母无恙,面舌俱青,子母难保。乌姨娘这点还好,等含参片起了效果,可以下些猛药把血块胎衣打下来。”她仰着头念道:“大黄五钱、桃仁四钱、红花四钱、麝香二钱、甘草五钱,加米酒煎好。参片预先备着,万一血行得多,宫内干枯,就要赶紧服参。若是顺利,明日可以改用生化汤,熬米引汤做引子。”她特意回头向屏风外问了一句:“郎中,你看我这样处置对不对?”
那郎中不知她的身份,在外面急急点头道:“女先生处置得好极了!我先慌了神,这会子想起来,确实应该这样用药,保着根本,将来不愁不再生育。”
冰儿微微一笑,抬抬下巴命丫鬟嬷嬷们煎药处置去了,那个郎中在屏风外窸窸窣窣,大约也跟着一道煎药去了,身边只留了两个萨楚日勒派来、命令寸步不许离开的大丫鬟。冰儿目视着含着参片已经渐渐不再出虚汗的乌珠穆沁,问道:“你家在哪里?”
乌珠穆沁不知她何由问这个,因着自己也虚弱,喘喘气并没有回答。冰儿带着笑,也带着处置棘手事情时特有的冷意:“总是准噶尔那里吧?我听阿睦尔撒纳说过,天山南北,土地肥沃,风景秀丽宜人。可惜刀兵一开,血光四起,美丽的福地变成地狱。你呢?遇到了什么?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你那只鸽子,又要千里迢迢飞回到哪里去?”
乌珠穆沁的瞳仁霎时缩紧,赤红的脸颊也有些发白,胸口里“呼哧呼哧”的喘息鸣音轰然作响,几乎要从枕头上抬起头来。冰儿好整以暇望着她,伸手轻轻按在她的胸口上,乌珠穆沁似乎也平静了下来,点点头狞笑道:“你果然是个人物,怪不得汗王心里一直忘不掉你,还不许我动你……”她喘了喘:“我的家在阿尔泰山脚下的喀纳斯,湖泊像碧玉一样绿,群山像仙女一样美,牛羊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我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以为这里有什么好的,结果,都不如我们的小村落……阿尔泰山为什么要驻扎那么多兵马?为什么要抢我们的牛羊和粮食?为什么要奸_淫我们的姐妹?为什么要屠杀我们的兄弟?我们的汗王、台吉们再不好,他们是我们的血脉,我们是同一个先祖,同是厄鲁特自由的生民,同是佛祖保佑的虔诚信徒,你们为什么要抢占我们的地方?……”她的笑容带着咬牙切齿的恶毒,声音也带了尖锐:“我才不要生萨楚日勒的孩子!我的大儿子十五岁就死在了阿尔泰山的疆场上,是你们的八旗兵杀的!今儿你杀了我才好,我的魂魄要回到喀纳斯——我的家乡,和雄鹰一起在天空翱翔,看你们的八旗军被我们打出家园,再也不敢来进犯!”
冰儿的脸色有些发白,一直没有开口说话,见乌珠穆沁喘息得渐渐说不动话了,才轻声道:“各为其主,我不怪你,但是我不能不防备你、处置你。放心,一会儿用了我的药,你决不会死的。这几天你好好将养身子,过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