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枉生录-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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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儿在姐姐面前,装不出平时的冷漠、不在乎,抹着眼泪说:“我原以为他和别的人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呢?”和敬公主叹口气,“再者,我们自小看着的、听着的、嬷嬷们教训的、女则女诫里记录的,也都是这个道道,我是习惯了,真不觉得不妥。虽说吧,有时候他宿在别人的房里,我心里也会空落落的,可是,怀孕大肚子的时候,又没法子,总不能把男人赶到外面去吃喝嫖赌吧?还是挑些自己也有眼缘、性格也不讨厌的女子给他做妾的好。”
  正说着,和敬公主亲生的大格格迈着两条小短腿跑过来,扑在和敬公主的怀里,奶声奶气地喊“额娘”,后面几个奶娘、保姆一串跟过来。冰儿瞧这孩子有趣:圆溜溜一双大眼睛极像色布腾,可是其他部分就像和敬公主了,皮肤雪白,嘴唇鲜红,肉嘟嘟的脸蛋,肉嘟嘟的小手,见了就有想轻轻掐一把的欲望。冰儿直羡慕,拍拍手道:“来,给姨抱抱。”
  和敬公主不由一笑,把大格格放在冰儿怀里。大格格还没到怕生的时候,乌溜溜的大眼睛对着冰儿的脸左看右看,突然伸出胖乎乎的小手,一把捏住了她钿子上的一串米珠往下扯,边扯边开心地笑。“了不得!”和敬公主又好气又好笑,小心把那小手指一根根扒开,这位大格格扁了嘴,两只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突然变了脸,“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旁边的保姆连忙来哄,冰儿嗔怪道:“姐姐干什么,不就是串珠子么!”用力把珠串连着上头的金累丝花簇一起扯下来,交到大格格手中,哄道:“好了,拿着玩吧,当心累丝割了手。”小孩的脸是六月的天,一瞬间哭声就没了,挂着鼻涕泡绽开笑脸,小手一根根捋着珠串,依依呀呀说着别人听不明白的话,倒是在保姆给她擦鼻涕的时候,清楚响亮地叫了声“不要!”冰儿抱着她,笑得前俯后仰的:“乖乖几岁了?说话说得真有趣!”
  和敬公主笑道:“说是三岁,十足还不到两周呢。会说不会说的当口,天天笑死个人也气死个人!”见冰儿爱不释手地抱着孩子,盯着看不够似的,又笑着低声说:“你要生一个,一定还要好玩,天天看着她长大,心里真跟窝着泡蜜似的。”
  冰儿表情一滞,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也怪我那时吃药不肯好好吃,现在还有些气血两虚。只看老天爷赏吧。”
  和敬公主微微叹一口,伸手拍拍冰儿的手背,凑在她耳边低声道:“也要注意日子,两个月中间那几天,多请额驸过去……”
  冰儿正红着脸在听,突然远处传来清脆的拍巴掌声,这是皇帝驾临的信号。两位公主身边的嬷嬷、宫女、太监赶紧都端上架子站立好,和敬公主和冰儿也站起身,把大格格递到保姆的怀中,和敬公主看看冰儿鬓边少了一条珠串,轻声道:“两边都不对称了。”冰儿不在乎地说:“打什么紧?皇阿玛又不是没见过我蓬头垢面的样子。”
  不一会儿就见乾隆到了,家常的貂冠,家常的猞猁皮“两面发烧”袍子,四十多岁的人,神采俊朗,眉宇舒展,红光满面,看起来起码年轻五六岁,他含笑看着两个最爱的女儿行礼请安,抬手虚扶道:“难得家里来,不要多礼了,都坐吧。”恰巧大格格又“依依呀呀”说起“话”来,乾隆对保姆道:“来,让果洛玛发抱抱。”抱到怀里逗弄了一会儿,笑嘻嘻问:“会喊‘果洛玛发’么?”
  小人儿含着手指,大眼睛无辜地瞟瞟乾隆的脸,嘴张着试了半天,喊了声“果……果果……”
  大家撑不住都笑得前仰后合,乾隆笑着在她小脸上亲了亲,从衣襟上摘下一串红珊瑚手串戴在大格格的小手腕上,保姆见乾隆看了看自己,忙边替着谢恩,边上前把大格格抱走了。乾隆见冰儿还在偷偷问和敬公主:“‘果洛玛发’是什么意思?”笑道:“你看看你,也算正儿八经上了一年书房,连这样日常的国语都不会!‘果洛玛发’——将来你生的娃娃,就该这么叫朕,你说是什么意思啊?”
  说了会儿家常,乾隆对四周一使眼风,众人平素都灵醒透了的,立刻跪安,带着大格格离开了。冰儿见乾隆目视和敬公主,踌躇着说:“皇阿玛,那我也告退了。”
  乾隆看看她道:“你不用,你留着。一会儿也有话对你说。”
  和敬公主已经猜到要说什么,果然,乾隆按着膝盖,说道:“色布腾这一阵在家,心情可还抑郁呢?”见和敬公主要跪,摆摆手追加了一句:“你不必摆奏对格局,我只当是家常随便问问。”
  和敬公主带着三分忧色道:“皇阿玛饶恕他的昏聩无能,他要再不知足,也真真该杀了。”
  乾隆笑了笑,终于说:“朕没有重重处分他,一来是不欲彰他之罪,二来也是全他的身份脸面。他自回到京,看到阿睦尔撒纳叛逃的折子,才知道以往捧他都是捧错了。这倒也罢了,朕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何况是他!但是他没有担当不说,还到处发牢骚,觉得是班第用兵不谨,才把阿睦尔撒纳逼到反叛的。真不知道色布腾他的脑子是怎么长的?!别说阿睦尔撒纳不是博尔济吉特氏,就算是的,如今是君重还是家重?这也应当分得清吧?听说他还要弹劾班第——他们倒是如假包换的同宗呢!——你回去赶紧跟他说,‘牢骚太盛防肠断’,要不想惹祸,赶紧把折子撤了,他和班第互讦,若是当时的事揭出来,他是连命都不想要了吧?”
  和敬公主听得脸色发白,怎么都坐不住了,顺溜地从椅子边缘跪倒在地:“皇阿玛一片慈心,只叹他……”她努力忍了忍泪,才又道:“女儿明白,回去一定好好劝谏他。”
  乾隆叹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古人说‘试玉需烧七日满’诚不欺我!阿睦尔撒纳初到承德求援时,何等的温文恭顺,在朕面前信誓旦旦。一旦羽翼丰满,便露了本性。”他见冰儿听得怔怔的,转头对他道:“你大概也觉得,这个人只是生不逢时,与朕做了对头。你知不知道,他的属人和财帛牛马哪里来的?不是骗的就是抢的!他一回准噶尔怎么得到大家拥戴?是先杀了一批反对他的宰桑和台吉,再用‘自由’的名义收买了另一批。准噶尔此时哪里少得了诛杀掳掠,血雨腥风!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他就是这样,从一个全无身份的拖油瓶娃娃,借着欺骗和利用,踩着别人的鲜血和骨头往他心目中的位置爬,不择手段!他用了朕的兵,成全了他的霸业,活络是真活络!但他这样的翻覆小人,心机如此深沉,要是在准噶尔当了汗王或四部盟主,将来我们与准噶尔的仗还得再打几十年、上百年!”
  这番话,无疑也是警告,不过冰儿之于阿睦尔撒纳,接触数次都是在温和友爱的环境,对他说不上怎么样的好感,也没有多深的厌恶,从来没有听说过、想象过这个男人的另外一面,脑海里不由浮现出乌珠穆沁气喘时依然急迫尖锐的声音,与此时皇帝父亲的话相映照,竟生一种无奈的悲凉。乾隆最后道:“你的那些小伎俩朕都明白。不要妄图在朕面前耍机灵,老老实实地,才不会出岔子。”
  晚间回府,这些话却无一句能与英祥言,乾隆的意思她明白,可像在她心里压上了的沉甸甸的大石头,她故意把乌珠穆沁留给萨楚日勒灭口,甚至都没有去查一查她的讯息是哪里而来的。骨子里她相信英祥,可是若要至察,岂能不多疑?
  回忆了许久,蒙蒙然抬起头,却见英祥像个大男孩似的吹着手里的栗子,金黄喷香的栗子肉,在他细心地捏、剥、搓……下完整地呈现出来。这颗栗子肉托在那熟悉的掌心送到自己眼前,抬眼看,是一张略带歉意又真挚的脸。冰儿笑一笑接过栗子放进口中,虽然食不甘味,心里仍是暖暖的。
  晚来床榻缠绵,冰儿的指甲掐在他背上坚实的肌肉里,她流着他看不见的泪,喃喃在他耳边说:“给我个孩子……”
  “嗯……”他语气沉沉,带着由衷的心疼和心爱。
作者有话要说:  

☆、蓝秋水暗结珠胎

  很快入了冬。
  这一年的冬至节下了场大雪,到处一片银装素裹。进入节里,就是各家主妇最忙的时候,像他们这样的王公富贵之家,当然没有亲操井臼的劳累,但是打点节礼、遣人问安、预备祭祀和年前的筹备,也足令人累倒。
  公主府的事情,多由苇儿和王嬷嬷操持,偏生两人关系不好,矛盾亦多,常有些大小事情到冰儿这里来打饥荒,冰儿从来没有理过这样的家事,折腾得烦不胜烦。
  “主子,您不看账,下头的侵吞渔利简直不可想象!”苇儿拿着账本子道,“您就瞄一眼!一眼!看看这里送来报销的公主府过冬整修的目录,伕子们的伙食费,一个鸡子就敢报账报四十制钱——外头可以买一斤!”
  冰儿听到如此稀奇,倒要过来看了两眼,苇儿道:“虽说公主府日常出入不靠俸禄,庄子里和当铺中另有生息,但是坐吃山空,若是弄到与别府里人情来往都捉襟见肘的话,也是头疼的事。”冰儿随意翻了翻账册,问道:“你这里管经济出入,王嬷嬷那里管人情往来,她的账册子怎么从不叫我瞧?”说着,命人唤王嬷嬷进来。
  王嬷嬷早从旁人那里知道了原委,有备而来,进门先狠狠瞥了苇儿一眼,才从怀里探出一本册子来:“主子明鉴,这个月与各王府、公主府、亲熟的大臣命妇家,往来的东西全部流水都在上头。这个月里进项是——”
  冰儿最怕听她们报账,要紧打断道:“凡事反正都是有例规的,你们照常例办总没错,有什么特别之处要告诉我。我用你们这些年,自然是信你们的,我这人钱上头不难说话,但是谁要欺骗我,我可不饶他!”亦拿过账本子翻了几页,敷衍地对苇儿道:“还好。你发现什么问题,及时来报我,要是事无巨细都得我亲自过问,真正吃不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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