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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放心不下你。”
东子浑身一颤,“不必。”
“必的必的。”
门方一开,和尚便飞快闪入门内,门内的苻秋与东子面面相觑,“认识的?”
东子艰难摇头。
“施主,你与贫僧前几日才见过,忘记了吗?”和尚摸着自己的头,谆谆诱导,“客栈,掌柜。”
苻秋看看他,将东子一把扯进门,关门,放黄猫。
黄猫对着和尚的光头一阵乱挠,口中喵喵不止,没一会儿和尚满脸抓痕,脑袋上蒙着的层皮子被抓破,露出蓄满头的青丝来。
和尚终于忍无可忍地将黄猫抱着,猫自不甘心地张牙舞爪。
“三弟,哥哥其实是来投奔你的。”
苻秋自然不信,走近两步打量和尚,他头发乱扯着,但难掩读书人自有的那番气度。苻秋看看和尚,又看看东子,作出结论,“你和东子一点都不像。”
“我们小时候很像的。”和尚将猫轻轻放下。
黄猫嗖一声钻到东子背后去了。
“爹命你,来找。”东子的疑心挂在脸上,将苻秋往身后一带。
和尚扯下掩饰头发的那层皮子,给自己倒了杯茶,神情自若,“不说来找你们,怎么离开京城,你们是跑了,没见着如今京城里有多乱。十王爷就不是个当皇帝的料子,封了十来名正一品大员,各说各的,谁也不听谁的。”
大秦官制,正一品两名,一为右相,二为太傅,各部尚书从一品,依次而下。
苻秋一言不发地坐在桌边,神色郁郁,想起了宋太后。只不知道他母后出宫之后朝着哪边跑的,有没有遭到追杀,身边都带了哪些人。
“太后……”东子犹豫道。
“十王爷已经昭告天下,说太后与皇上已死,还做了个假诏书,以皇上的名义,传位给他自己。”
东子点头,“你回去。”
“不回去。”和尚很坚决。
“回去。”东子也坚决。
“我带了银子。”和尚把包袱解下来,两张五百两银票。
东子想了想,仍然摆手。
和尚一咬牙,从包袱里取出个小匣子,打开铜锁。东子朝苻秋招招手,苻秋朝里一看,少说有百两黄金。
苻秋也咬了咬牙,想了又想,“他是你哥。”
东子把银票也放进匣子里,一并都交给苻秋。终于拍定,“不许捣乱。”
斯文的和尚露齿一笑,袖中抽出一柄折扇,扇上一个大大的“静”字,翘着腿朝苻秋一拱手,“在下袁锦誉,袁歆沛的二哥,你可以称在下二公子。”
苻秋理也没理,坐到床上数银钱去了。
第6章 买人
青州离前线二百余里,到青州的第二日,宅子打点好了。是间三进的大院,一百五十两银买下的。苻秋没见过地契,东子让他收着时他心里感觉挺奇怪的,虽说皇帝是富有四海,但四海是个没有地契的玩意儿。
地契拿在手里,苻秋才真真切切有种这宅子是自己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他苻秋的,心里难免怀着些热切,东子铺床,他在旁看得摩拳擦掌想自己上。
偏偏东子不让他动手。
袁锦誉的扇子上写了个“静”原是有说头的,这人大抵前二十年寒窗苦读,流放路上也是一路以圣贤书为伴,甫一被放回来,心烦气躁,一天到晚都有说不完的话。
“咱们就在青州住下吗?什么时候去边城联络八王爷的军队?要不然我去,但我武功不太行,东子你得同我一块儿去。皇上自己一个人能成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惯了,留在家里也算锻炼锻炼,不过没人同皇上说话了,不知得闷成什么样,不如这样,东子你一个人骑马去,二百里路快马加鞭也就是两天,哥哥会帮你照顾好你的人和你的猫……”
苻秋忍无可忍地把个冷馒头塞进袁锦誉嘴里。
袁锦誉一脸无辜地站在门边上,边嚼馒头,边借着大亮的天光打量苻秋。
少年郎的样,生得唇红齿白,娇生惯养出来的贵气,现不赶路了,擦干净了脸,白玉生生一看就是富家子弟。
东子直起身回转头来,正对上袁锦誉的若有所思。
“先住下。”东子言简意赅。
苻秋点头,“收编军队的事不着急。”他心里自有一番盘算。他十叔当年最不得皇祖父欢心,用先人的话说“空有蛮力,满腹草包”。
苻秋也觉自己年纪轻,逃了出来先观形势,并不急着作为。他如今连虎落平阳都说不上,从前他的江山就是一笔烂账,宋太后捏着各大士族,八王爷捏着最强的一支军队,八王爷死了,要回去就难了。
苻秋心里稍有点沮丧,但少年人的沮丧总来得快去得也快,吃过中饭就忘得一干二净。东子给他洗了脚,把黄猫赶到院子里去,也给它搭了个窝,拿根绳把猫拴着。起先那猫并不进窝,后来鼻子抽一抽的,觉出窝里柔软暖和,便也妥协了。
袁锦誉端个板凳在院子里晒太阳,东子从屋里走下来。
“二哥。”
袁锦誉坐起身,“睡了?”
“嗯。”东子在不远的台阶上蹲着,袁锦誉也从板凳上下来,与他面对面地蹲着。
“这些年,你受苦了。”袁锦誉喉头发苦。
原是三兄弟里最受宠的幺儿,流放前东子也是白玉生生个富家子,他十二岁那年,父亲带着去见宋皇后,皇后还亲辞了个玉佛给他,说是等太子发蒙时,请袁大学士去给太子做师傅,让袁歆沛去给太子做伴读。
结果伴是伴了,却是以阉人的身份。
现眼前的东子,再没进宫前那股浑然天成的天真与纯粹。
“该满二十四了。”袁锦誉摸了摸东子的眉。
“嗯。”东子低着眉眼。
“进京前爹给大哥娶了媳妇儿,我走前大嫂已有两月身孕。”
东子的欣喜不动声色,眼底一擦亮,袁锦誉看了出来。
“你喜欢孩子?”袁锦誉问。
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孩子像是一种希望。那刻里东子脑海里掠过当年那间冷得让人发抖的屋子里,窗台上那双黑溜溜的眼。
袁锦誉以为他难受了,握住他的手,声音发涩,“到时候让大哥过继一个给你。”
东子一动不动地看向他二哥的眼睛,抿着唇,喉咙里有点发干。
“有件事。”
“嗯?”
“我没净身。”
风拂过檐下挂着的竹牌,东子神色平静地望着难掩惊愕的袁锦誉。
“我也不娶媳妇。”
袁锦誉对东子的记忆还停留在十多岁,东子入宫的那年该满十四,若不是袁家落难,长成了也该是京城里闺秀们魂牵梦萦的人物。
“你要守着小皇帝过一辈子?”袁锦誉问。
东子没答话,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袍,他瘦得很,衣袍挂在他身上,被风将袍袖鼓胀。他静静的,恍如是一棵树,一块石碑,一口大钟,岿然不动。
☆☆☆
总算有自己的家了。
苻秋这一觉睡得很香,连个梦都没做,醒来时院子里已飘出焖饭的香味。东子在厨房门口蹲着,削土豆。土豆煮烂了以纱布蒙着捏成泥,搓成圆子落油锅炸至金黄,两条鱼,清蒸与红烧,四季豆用芽菜炒到皮焦。干笋煮了个汤,汤面上飘着绿幽幽的葱。
“这院子太大了,咱们三个人住着有点空。”吃饭的时候袁锦誉说。
苻秋也琢磨着要买几个人,便道,“买几个丫鬟婆子,小厮什么的,光花草就得拨两个人照料。”
东子听着,点头。
“明天一早就去挑人。”袁锦誉笑说,“这么多年光伺候人,也该找几个来伺候你。”
这话是朝着东子说的,苻秋心里有点不痛快了。但总不能当着东子的亲哥说,喂,你家老小就是给我当奴才的。
别说原本买宅子的钱,便是现在的那点小金库,全是袁家兄弟出的。
苻秋也留意到了,袁锦誉没回叫他皇上,都带着三分打趣,显然不相信苻秋还能再回到京城里。
他还许诺东子要让他当大总管。
总管又怎么,还不是个下人。
这么一想,苻秋的脸涨得通红。
东子把两条鱼肚子上的肉剔出来放在苻秋碗里。
袁锦誉看见了就“啧啧”想说什么,被东子看了眼,讪讪低头扒饭。
一顿饭吃过,东子将三间院子里的灯笼都点了起来,宅子一大,人太少便压不住,显得阴气森森。袁锦誉坐在廊子底下给苻秋讲流放路上的事。
“那两年饥荒,西北更是没得吃。穷人家的孩子都卖了出去,二十两银子一个。”
苻秋好奇地瞪眼,“不是穷吗?还养得起孩子?”
袁锦誉“啪”一声打开扇子,狡黠的眼从扇子后面露出,“买不到粮食,只能买点人肉。”
“人肉……”苻秋愣了住。
“骗你的。”东子搭着个矮板凳,将灯笼挂上,白光一时将阴暗的院子照亮起来。
“西北真有那么穷吗?”苻秋问。
“流放之地,田地荒芜,那里的土地本就不适合栽种。犯人一波一波拉过去,白天劳作,却总也交不出粮,自己吃都不够。”
苻秋想了想,“朕记得西北是免赋的。”
“免赋都不够,那地方的百姓,每年就等着朝廷放粮才能保命。”袁锦誉叹了口气,“住在那儿的多是流放官员的亲眷,那些人本就对农业不太精通,又多是富贵之家出来的,哪儿懂得种地。”
“那你吃过人肉吗?”苻秋问。
袁锦誉嘴角一扯,嘿嘿两声,“皇上猜小的吃过没?”
苻秋抱着毛茸茸的黄猫,想了想,“袁大学士现是十叔的功臣,想必在西北那些年,过得不算太差。”
袁锦誉微眯起眼。
“皇上聪明。”
所以说袁家被流放也不能全是冤枉的,只是东子进宫当太监这事有点冤枉,苻秋抬眼。
东子正在挂第十二只灯笼。
此时院里已亮如白昼。
“不用挂那么多。”苻秋招呼东子下来。
东子跳下凳子,就着袖子一擦,便在苻秋身边坐着了,伸手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