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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院里已亮如白昼。
“不用挂那么多。”苻秋招呼东子下来。
东子跳下凳子,就着袖子一擦,便在苻秋身边坐着了,伸手来抱黄猫。
“你想回家不想?”话刚出口,苻秋目光闪烁,想从东子脸上找出点情绪来。东子却仍是没什么表情,半晌才缓缓道,“小时的事都不太记得了。”
“爹还是很挂念你的。”袁锦誉插口道。
东子闷着头,声音从阴影里传出。
“欠老头子的,我早已还清。”
袁锦誉一听便知道怎么回事。那时候宋皇后要袁歆沛进宫当太监,以此换得袁家流放的结局,比起满门抄斩,已是再好不过。
“不回去便不回去罢,我也不想回去。”袁锦誉慵懒地摇扇子,靠在椅上,抬头望着一盏盏灯笼,犹如许多轮月亮。
夜深时分,东子给苻秋铺好床,苻秋便坐在一边,转动着眼珠看他铺床。
这样的人,若是谁的夫君,那女人该是好福气。话不多,成天里顾着干活,在外忙活钱悉数交回家。回了家里又操持家务,做菜好吃,也肯伺候人。
东子不说话的时候,苻秋常常想,不知道这个人心底里到底在想什么。
“好了,将就着睡。明儿买几个丫头回来伺候,细心些。”东子说话有点磕绊,他少有说这么长话的时候。
从前在宫里,苻秋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看着你就烦”。
这时候东子只要回一句,“是”。
苻秋想起这些,愧疚使他红着脸,将东子的手拉着,嗫嚅道,“一块儿睡罢。”
东子沉默地扒开他的手。
“不好和皇上一起睡。”
“路上不都一起睡的吗?”苻秋的手又抓了上去。
“那不一样。”路上是穷,只得一间房。
“现在有钱啦,你便不听我的话了。”
“……”
东子没法再说什么了,从隔壁屋里抱过来两床厚棉被,铺在地上。
苻秋一看,也没法再说什么了。睡到半夜的时候,起来尿尿,回到房间里,苻秋低头看熟睡中的东子,想了想,掀开他的被,干脆和东子一块儿在地上睡了。
地板睡着又冷又硬。
苻秋拱来拱去直是睡不着。
东子被他闹得早醒了,叹口气,把苻秋抱到床上去。
苻秋鼓着一双眼,黑暗里一动不动看着东子。
东子拿他没法,只得也到床上睡了。苻秋便自然而然拱到他怀里,头抵着东子的颈窝,热气令他轻轻抽了口气,手臂横过东子胸前。
“以后别叫我皇上。”
东子没说话。
“容易暴露身份,等回宫再叫。”
“嗯。”
“明天去买人,丫鬟就不要了,要几个婆子,挑十来个小厮。”苻秋有自己的打算,要是买丫鬟,免不得院子里叽叽喳喳的,从前宫里头听宫女们闲话也不算少。
“老实敦厚的就成,别的可以慢慢教。”
“好。”
“你抱着我。”
“……”东子没动。
“刚才下床来着,冷。”苻秋缩了缩身子。
察觉到东子的手臂将他朝怀里揽,苻秋很喜欢这种亲昵,毕竟才十五岁,在宫里时候他就爱玩闹的,出宫来只有东子一个,便弥足珍贵。
“睡吧。”
苻秋轻道,没一会儿便入睡,早上起来东子已经出去了。
日上三竿,袁锦誉在廊下坐着看书,见他出来,抬了抬眼皮,“东子出去买人了,估摸着没一会儿就回来,吃的在锅上,皇上自己动动手。”
苻秋原也没指着袁锦誉伺候他,趿着鞋朝厨房去。锅上两个白胖胖的馒头,鱼片粥,炒鸡蛋。苻秋对付着吃了,日头快近午了,他慢吞吞走到袁锦誉跟前,低头朝他道,“喂。”
“嗯?”袁锦誉懒洋洋地翻过一页书。
“别叫朕……别叫我皇上了,我叫苻秋。”
袁锦誉笑道,“好,苻秋。也别叫我喂了,叫我袁锦誉或是二哥也行。”
苻秋有哥哥还是很小时候的事了,叫了声二哥,便朝前院里去。
袁锦誉也不管他,摆着副上弟弟这儿养老来了的样,读读闲书。
差不多正午,院子外头呼啦啦来了群人,苻秋站起来,像个等丈夫回家的小媳妇儿似的,朝东子挥手。
东子转头去朝两个婆子,十二个小厮,并一个年纪稍大些的中年男人,还有个老头说话。
于是一群人见了苻秋便规规矩矩叫“公子”。
苻秋摆摆手,只朝东子说话,“中午吃什么?”
他也不是没见过人多,这会儿却有点紧张,毕竟这十多个人都算是他的“子民”,只见个个是粗布衣衫,有两个看着才十二三的小厮,半截手臂露在外面,裤子也扯得褴褛,唯独眼睛看着很灵泛。
苻秋回过神,觉得这么一见面就问吃的有点不好意思,解释道,“一下多了这么多人,家里饭菜够不够吃……”
“有米有菜,这是李妈,会烧饭。”
看着很朴实的一个婆子走上前来,朝着苻秋弯腰。
“那都进来吧。先把午饭吃了。”苻秋把人让进去,才看见三五个小厮各自捧着米面肉菜。
“别乱走,顺着这条道一直走,第二个院子。”东子在后面高声道。
苻秋难掩兴奋地凑上去,“都买了?”
“嗯。待会儿把卖身契给你。”
“都是我的人了?”
“都是。”东子笑了。
苻秋紧张得直搓手,连连点头,“人多真好。”
刚买进来的十多个人,低声说着话,苻秋站在台阶上,觉得这空荡荡一个大院子算是有了人气儿。回转头东子难得笑看着他,他便去牵东子的衣袖,心里美滋滋的,大摇大摆地朝内院走。
第7章 杀手
一下子多了十六个人,两个婆子做饭洒扫,老头从前是青州知府家里的园丁,子承父业,现在儿子顶了老子的班,老头又闲不住,被东子招了进来。大宅里花草丰茂,是得要个人打点。中年男人从前在酒楼里管账,便也招进来做账房。
十二个小厮,最小的两个家里父母都没了,又没有亲戚肯接济,哥哥便带着弟弟把自己卖了。大的个叫柴正,方脸阔口,小的个叫柴荣,又瘦又黑。东子挑了这两个带着,大概是想慢慢教出来。
苻秋选了两个十四岁的,生得算俊秀,带出去也有面,东子又挑出两个十八岁的给苻秋做使唤。
剩下的里袁锦誉只挑了一个伺候梳洗,旁的打发去做杂活。
把人带去安置了,东子坐在门前剔鞋底的泥,苻秋便在一旁坐着,削一管竹子。见东子不停朝他看,苻秋得意地扬了扬手里的竹子,“做管笛子玩玩。”
他做别的不行,削竹子却是拿手的。当初不耐烦学古琴,笛子便显得可爱多了。
剔完泥,东子静静看了会儿苻秋手上灵巧的动作,说,“还要买两个丫头。”
“说了不用。”苻秋把个眉毛皱得死紧。
“丫鬟细心,得要两个,服侍你漱口穿衣。”
苻秋想了想,有两个丫鬟在一旁烹茶添香什么的,确实也比小厮做来赏心悦目。便又改了主意,“早上出去怎没买?”
“没瞧见好的。”
“怎么算是好的?”
“手脚利索,长得好看。”
“那你算顶好的了,不如入我的房给我当贴身丫鬟。”苻秋笑道。
东子没说话,嘴角微勾着,起身把板凳收拾进房里。出来朝苻秋要钱。
苻秋拽着他的袖子,“等会儿。”
苻秋比东子矮一个头,踩在小板凳上才与他齐平,吹了会儿笛子。
笛声婉转温润,少年人的唇,和着曲声有种说不出的柔情。
东子撇开眼。
“好听吗?这曲子叫秋湖月夜,我刚学笛子的时候就是喜欢这种不吵不闹的调调。”
东子本来不懂,对上苻秋期盼的眼睛,嗯了声算好听。
好在苻秋也不纠缠,拿笛子瞧了瞧他的脑袋,“回头上街给我买个穗子,系在这上头做个记号。”
苻秋把金银都收在柜子里的,取出来问东子要多少。一时间他有种自己是管账小媳妇儿的感觉。
东子想了想,先要五百两银票揣在身上,得上街去打听打听盘个铺子下来要多少银,还没想好做什么营生。
“衣食住行,这四样最是离不得,开哪个?”苻秋现有了袁锦誉拿的那些金子,底气也足了。
“开间酒楼,做个甩手掌柜得了。”袁锦誉从门外晃了进来。
东子看向苻秋。
苻秋本来就爱热闹,这主意倒是正合他心意,“既能赚钱,还能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挺费事的就是。”
袁锦誉“啪”一声甩开扇子,娇羞地遮去半边脸。
“少爷忘了我原来是做什么的。”
苻秋睁大眼,想起来袁锦誉原就是个掌柜。
东子一看二人脸色,便道,“就酒楼,下午我出去看看,打听打听有没有合适的能盘下来,再买两个丫鬟。”
日渐西斜,东子从外面回来时带着两个姿容还不错的女子回来,都才十五,还是双生子,生得圆脸杏眼,一脸机灵相。
“叫什么?”苻秋摸着下巴问,眼珠上下打量,穿得也不错,像是从大户人家出来的。
其中一个丫鬟飞快瞟一眼苻秋,声音脆而响亮,“奴婢紫烟,这是奴婢的妹妹,叫紫云。”扯了扯妹子的袖子,两个礼貌地冲苻秋行礼。
“以后你们俩就在院子里随时听差,主要伺候我梳洗更衣之类,没听吩咐的时候便自行安排,只一点,出门要告诉东子哥一声。”苻秋朝东子努了努下巴。
两个丫鬟恭敬地应了,便被带去安置。
东子俨然是这院子里管事的,忙活了一天才算喝上口热茶。屁股没坐热又去厨房盯着,叮嘱婆子做菜少放盐,公子爱吃甜菜之类的……
晚上吃饭仍是苻秋、东子、袁锦誉三个同桌,下人们在另一处吃。
苻秋在宫里顿顿是一圈子下人盯着用的,出宫后久了没人伺候,这会儿被人盯着吃饭反倒不好意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