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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兄弟,你可真是太客气了!”王德仁哈哈大笑,双手从程名振手里接过包裹,当众打开。才稍稍露了一条缝,屋子里的人已经被珠光宝气晃得几乎睁不开眼。屏住呼吸细细观赏,只见一袭金鳞软件,一定紫金珠冠托在两眼发直的王德仁手中。
饶是见多识广,房彦藻心里也猛然打了个突。且不说铠甲本身的造价,从制式和颜色上看,这分明是前朝陈家的御制之物。寻常人甭说穿在身上,即便多瞅上两眼,都是忤逆犯上之罪。
王德仁是个江湖汉子,不懂什么叫违制不违制。只觉得甲叶金灿灿,宝珠光闪闪,说不出的贵气可爱。嘴里嚷嚷着“程兄弟客气了,客气了!”手却不由自主地向后缩。唯恐一句话说错了,又被程名振将宝物收了回去。
“有什么客气不客气的,一个把玩之物而已。咱们江湖汉子,还能真的穿一身金叶子去打仗不成?”程名振笑了笑,低声客套。
“那是,穿这身甲胄去打仗,对方主帅根本不用鼓舞士气!所有将士肯定一拥而上!”王德仁咧着嘴说了一句笑话,目光片刻也无法从金甲宝冠上移开。
程名振笑了笑,又从箱子里依次掏出几盒金珠,分别送给秦德刚,贾强邦,周文强等博望寨将领。说来也巧,几乎人手一份的重礼,偏偏轮到房彦藻时却没有了。程名振好生尴尬,摸来摸去,从怀里取出一套绢布,笑着捧给对方,“不知道房公在此,所以我也没多准备。这里有一份王右军的字,不知道真伪,还请房公帮忙签赏!”
比起给秦德刚等人的金珠,王羲之的字价值绝对不在其下。房彦藻不能伸手打送礼人,匆匆向绢帛上扫了一眼,笑着道:“看笔势力道,应该是真迹吧。王右军的笔迹极难模仿,即便是假的,临到这个份上,也足以乱真了!”
说罢,笑呵呵地将绢帛摆在手边,清了清嗓子,以便让所有人都能听见自己的声音,“所谓无功不受禄。程郡守送了这么厚的大礼给我等,想必所求之事亦不太好办吧!”
这厮!秦德刚等人气得直拧鼻子。到手的金珠细软,还有丢还给人的说头么?大伙为李密拼死拼活干了小半辈子,积攒起来家底还没程小九的一份礼物重呢!你姓房的退三阻四,岂不是存心让大伙下半辈子继续受穷么?
听了房彦藻的话,王德仁也觉得好生别扭。心道这书呆子也忒不识抬举了,人家笑脸送礼上门,你问都不问就说事情麻烦,不是存心拆大伙的台么?越想越觉得无趣,咳嗽了一声,冲着程名振说道:“程兄弟别听房长史的,他做事向来过于较真儿。你且说说,什么事,只要能办到的,做哥哥的一定去办!”
“有哥哥这话我就放心了!”抢在房彦藻开口之前,程名振急切地回应,“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儿。我窦家军连年征战,治下一片荒芜。而瓦岗军坐拥上洛、黎阳两大粮库,富得几乎流油。因此窦王爷想跟魏公做笔买卖,用金银珠宝换粮食种子。所以我想请王大哥尽力促成此事,造福河北苍生!”
“这”话音落下,王德仁立刻觉得面前的礼物开始变得烫手起来。以他在李密眼中的地位,哪可能说得上什么管用的话。可当众把路子堵死了,丢了金甲宝冠且不说,自己这博望山大当家也太没面子!
正犹豫间,只见程名振又施了一礼,笑着道:“这礼物只是见面礼,与所托之事情无关。王大哥只管递句话给密公,成与不成,礼物都是大哥的!”
“那,那,那怎好!”王德仁的嘴唇嚅嗫半晌,脸皮难得地红了一次。“当哥哥尽量帮你便是。看在往日的功劳上,也许密公会给我这个面子!”
“其实不用上洛仓,就近的黎阳仓的存粮也行。”程明振非常理解的笑了笑,继续补充。“我跟你们瓦岗徐三当家,还有谢总管,也算有点交情。但此刻毕竟密公才是瓦岗之主,这么大的事情不能不通过他。所以我也就没舍近求远,绕过你这,跑去找徐大哥和小谢!”
“应该,应该这样。毕竟咱们住得更近一些,少跑许多冤枉路!”王德仁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好了,晕晕乎乎地敷衍。人家程名振交代的清楚,你王德仁不帮忙,徐茂公那边也能找到说话的地方。想那徐茂公眼下正缺钱财恢复实力,哪有拒绝送上门买卖的道理。与其让他做人情,不如把人情拿来自己做。
想到这,也不顾房彦藻再三给自己递眼色,他笑呵呵地答应道:“吃完了饭,我立刻就给密公写信,一定劝他答应此事。其实瓦岗军拿那么多粮食也没什么用,还不如换些钱财赏赐弟兄们”
“嗯,嗯!”房彦藻忍无可忍,用大声咳嗽打断王德仁的话。
“也有劳房公美言。密公那边,想必你也能说上几句!”程名振如同受到了提醒般,赶紧转头再拍房彦藻的马屁。“长乐王说过,事成之后,他还有一份谢礼给诸位哥哥。想必不会比这份差多少!”
“休得再用这些话污房某的耳朵!”房彦藻勃然大怒,拂袖而起。“我瓦岗军志在天下,岂会被你这些阿堵物所收买!赶紧把这些东西收起来,否则,莫怪房某失礼,派人将你赶下山去!”
说罢,举起案子上的王右军手迹便要掷还给程名振。坐在他下手的秦德刚见状,赶紧冲上去,将其胳膊死死托住。“房大人不可!”一边阻止房彦藻,秦德刚一边冲程名振赔礼,“此事还需密公他老人家亲自定夺。我等也就能传个话而已。房大人喝醉了,所以一时激愤。程大人切莫挂在心上!”
房彦藻心里这个气啊,暗骂秦德刚等人没见过世面,被一盒子金珠就迷失了本心。努力挣了几下,如何挣得过对方这习武之人。只好冷冷地“哼”了一声,以示自己的不屑。
程名振只当没听见,笑呵呵地跟王德仁套近乎。“王兄所藏的美酒不错,咱们再饮一轮如何?”
“喝酒,喝酒。其他事情改天再说!”王德仁如释重负,抓起酒盏回应。四下里立即响起一片管弦之声。不知道谁把乐师和美女又喊上来了,长袖挥舞,香风阵阵,令在场者不知今夕何夕。
第四章 浮沉 (三 上)
宾主之间推杯换盏,喝得好生痛快。只有房彦藻老哥一个两眼冒火,恨不得立刻将程名振拖出去给大卸八块。但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他也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如愿。所以干脆把嘴巴闭上,听之任之。反正瓦岗军最后肯不肯出售军粮,需要由李密来决定。只要自己在信中把道理说明白了,相信密公不会像王德仁这些蠢货般见钱眼开。
虽是如此,秦德刚、贾强邦等人的应酬话语还是不时飘入房彦藻的耳内,令他心烦不已。好容易捱到了宴会结束,程名振等一干醉鬼都被搀扶到客房休息,王德仁却又缠了上来,喷着恶臭的酒味说道:“长,长史大人慢些。这,这个字帖儿是你的。别落下,我,我们都是粗人,看不懂这精细玩意儿!”
说着话,将王右军的真迹往房彦藻怀里一塞,根本不看对方已经变得青黑的脸色。房彦藻气得直打哆嗦,想把绢布抓起来直接砸在王德仁的脸上,转念一想密公还要用到此人,嘿了一声,强压着怒气将王右军的真迹收了起来。
回到自家住所,房彦藻越想越气,咬牙切齿。第一恨,他恨王德仁这厮眼浅,居然被一套金甲珠冠就给迷失了本心。要知道密公日后若是取了天下,你王德仁至少是个开国元勋,要什么金银宝贝没有,岂还看得上这区区一套铠甲?第二恨,他恨徐茂公冥顽不灵,如果不是为了提防这个居心叵测的家伙,自己又怎会被密公派到这鸟不拉屎的博望山来,天天与王德仁这等粗坯为伍?第三恨,他恨程名振无耻,居然试图用一卷字画来收买自己。王右军的真迹又怎么样?老子当年跟着密公身后,见过的名家大作又何止这些!
想着想着,他忍不住又将王羲之的真迹从怀里掏了出来,对着灯光仔细鉴赏。这一看之下不要紧,竟是目眩神摇,差点一个跟头栽倒于地。
兰亭集序,这竟是兰亭集序!房彦藻强压住几乎跳出嗓子眼的心脏,小声惊呼。没错,的确是已经失传多年的兰亭集序。刚才在酒桌上他匆匆一瞥没看得出,此刻,却从那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淡淡醉意辨明了真伪。
共二十八行,三百二十四个字,相传为王羲之醉后所写,为其一生书法之巅峰。你看那字的筋骨,那字的结构,还有那二十多个决不重样的“之”字,不是王右军亲笔,谁还能临摹得如此神似?
房彦藻知道自己捡到宝贝了,再顾不上恨程名振,点起十余支蜂蜡,细细品玩。越看,他越相信这份手稿是真的。因为传说中王右军写兰亭集序时手头没有纸张,所以信手写在了一幅薄绢之上。再看那手稿的落款,分明是匆匆写就,未加任何斟酌。永和九年的三月初三,王右军醉墨!年份,日期丝毫不错,并且能叫王右军的,除了东床坦腹的王羲之还能有谁?
嘶!猛然间,房彦藻想到了一件事情,如同被烛火烧了手般楞在了当场。王羲之为人一向洒脱,右军只是后世根据他的官衔对他的尊称。在一干文人墨客面前,他又怎会把自己的官衔挂在嘴边上。况且当时还有谢安、孙绰等显贵在场,他那个右军护军的官位又怎好意思往外摆?
想到这一层,房彦藻的脸上立刻又布满了阴云。好啊,姓程的,居然拿一份赝品来搪塞房某!你若是拿份真迹来,房某即便为了瓦岗军的大业着想,不卖给你粮食,也不会主动害你!既然你如此瞧不起房某,此番,爷爷就让你来得去不得。
盛怒之下,他立刻起身出门,赶往王德仁的宅邸,以瓦岗军外营行军长史的身份,督促对方立刻将程名振等人拿下,打入囚车,押往金庸城。那王德仁平白得了一套宝铠,正穿着它在卧室里边跟几个姬妾玩神仙捉妖怪的游戏。猛然间听见外边有人喊房长史求见,吃了一惊,差点儿用刀子割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