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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我打球的都是些民工(园区正大兴土木),跳跳蹦蹦的和猴子一样,我经常被他们抓得全身是伤。其中有个小个子常常找我聊天,他说来自潮州,在这里做建筑工人。我顺口敷衍了两句,夸赞他普通话讲得很好,他不在意地说:
“这算不了什么,我不到三天就学会了。”
后来我发现他经常在我住的地方逛来逛去,我怕他拉我去打球,便设法躲开。有一天黄昏,我正在客厅看电视,这里与香港只不过一海之隔,广东话我不懂,所以常看无线的英语新闻。正在看时,听到门外有动静,我开门一看,原来是那小个子。
“找我吗?”我看他扭扭捏捏之状,猜想大概是来借钱的。
他老实不客气就走了进来,一见电视开着,便问:
“你在看电视?”
“看新闻。”
他看了一会,又问我:
“他在讲什么话?”
“英语。”
“啊!这就是英语吗?”
“是的。”
然后,他一句话也不说,全神贯注在屏幕上,像是中了邪般,一动也不动。
沉红莲给他泡了茶,他没理会。请他坐下,他就一屁股黏在沙发边沿。这时但见他眼睛发直,瞪得老大,眉头深锁,不时轻轻叹上一口气。
我莫明所以,只得自己顾自己,看我的电视。
直到新闻播完了,广告出炉,小个子才如梦方醒,红着脸,很不好意思地对我说:
“奇怪!怎么我一句也听不懂?”
不久,丘副理临时借了几台 IBM PS50 来,又调来几位年轻人,其中没有一个人知道计算机是什么。于是,我开始了连续三年,没有中断、没有休息的马拉松式教学。
好在来了一位计算机工程师张达权,他是从中国科学院长沙软件所调来的。几年前他们就研究过我的汉卡,曾是国内颇着名声的重地。他的基础很深,正好充做我的助教,最基本的入门功夫,就全权交给他负责。
有一位北大的高材生也要来学计算机,他领悟力不错,基本课目学完了,我就教他做动态数据库。当时所有的数据库都是以固定格式、固定长短,一条一条的装进去,要用时再一条一条地取出来。我颇不以为然,数据库应该是活的,人只要将资料输入,放资料的处所就谓之数据库。等到取用时,资料就应该变成人所需要的型式,才能方便应用。
如何能使之实现呢?我利用了多层索引的观念,资料入库后,计算机中只留下索引信息。索引信息就是人与该笔资料记录的接口,根据资料的特征,索引可以设计成多种形式。要把数据库做好,使找资料的速度快而准而且适用于任何情况,其诀窍就在多层索引。
这人姓李,为了让他能在实验中学习,我教他以英文的DB3 为例,先认识平面索引。这是最简单的方法,不论资料长短,统一平铺在固定长短的内存中。这种方法缺乏效率,但却是最常用的技俩,也是起码的程序常识。
园区不断地送人进来,我不能一个一个重头再教,小李反应不错,我便叫他负责教另外两个人平面索引。
过了些时,我发现新来的人彷佛什么都不懂,便问他:
“小李不是在教你吗?有什么地方不懂?”
“小李没教我,他说那是他花了功夫学的,哪能白教?”
天下怎么有这种事!我叫小李来问,他理直气壮:
“朱先生,这种高度技术的机密不能随便教人!”
怎么会有这种自私自利的人呢?我不容分说,立刻叫他走路,他却说:
“你不能这样做!是国家派我来的!”
多年没发脾气,这次几乎把我气炸。我亲自去找王总,留他不留我!
王总是政府派到美国去,专修企业管理的,他当然了解这种文化差异。第二句话都不说,把小李连他的“配额”(事先向当局申请的人员编制数),都给了别家公司。
这可是一件大事,不仅因为我违反了他们的制度,而且只是为了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是小事吗?人如果不能见微知着,再大的事都是小事!
为什么社会主义下成长的样品,却连一点社会观念都没有?社会是大家的,大家都必须为大家奉献才是!问题出在哪里了?还是这只是个特例?只是小李个人的私心吗?我仔细地观察,追根究底地分析各种症兆,终于又让我上了一课!
人在甫生之初,本是一张白纸,所以有人说什么样的环境,产生什么样的人格。这话其实只说了一半,而且是最能让人误解的一半。
人初生时确实是张白纸,却有着表面极不光滑的平面,任何力量接触到它,都会留下各种痕迹。这些痕迹有的黑白分明,很容易判断其人格个性。这样的痕迹只是附着在纸面的物质,轻轻一挥即可去掉。了不起改变一下附着物质的特性,或把纸面掀去一层,污纸还是可以变成白纸,至少再要辨识痕迹已很困难。
然而白纸上留下来的,还有一道表面变形的凹痕。如果压力再大一点,甚至在纸的结构中,也可能渗进一些物质。这些痕迹平常看不出来,只有在去掉表面的尘垢,再经过小心的处理后,才会看出那些凹痕中积累的物质,经常多得超乎人的想象。
其实,人对任何事物的认知必然是两极化的,两极化就是对比,没有对比就没有认知!就以各种刺激为例,我们唯一的认知及表达方式,是先用性质或功能分类界定范畴,再以性质与相对条件做比较。
“光影”是种性质,“看”则为眼睛的功能,“看到光影”表示人透过光的传播,得知物体的受光状态。至于看到的光影又如何?不外乎因强弱、明暗产生了对物体的认知;由物体的边沿得到远近、大小、高低、宽窄等空间的认知;再经由视线残影的空时对比,又有了快慢、猛缓等各种复杂而有迹可循的认知。而所谓的强弱、明暗、远近、大小、高低等,都是对比的观念。
人对刺激先有了认知,再与自我的利害建立索引,索引调用经验数据库,以比较当前需求的利害、得失。说穿了,人的心性行为不过是一连串的经验反应,而这些经验的“认知资料”都是以两极的方式,层层组合堆砌而成。
计算机正好是二进制,完全符合已知资料的结构。我在设计仓颉码时,就已经认识到这一点,把取码与中文字义的结构准备妥当。心中有了成竹,所以随时可以把眼前的现象,一一用作印证的资料。
宇宙中没有“绝对”的观念,任何现象都是相对的,环境如此,人亦然。当人从小到大,耳目渲染的只是“为人民服务”时,便也产生了两极化的结果。兹用二进制的观念,一分为二时可知:有人身体力行,有人等待他人为自己服务。再以二分为四:身体力行者有得、有失,得者当然坚持下去,失者则开始怀疑。等待他人服务者如有所得,自然理所当然地继续接受别人奉献,如有所失,则满心愤懑,认为受到愚弄。
如果以资本主义社会来作对比,前述四分法倒也相去无几,所不同的是得失的分别。得与失之差,在社会主义的社会里,假定为一倍。则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得失的比例至少要加大十倍!十倍的差别就产生了十倍的能量,十倍的喜怒!
如果没有比较,一倍与十倍有什么差异?就算千倍万倍,其分别也未可知。所以,要谈制度的优劣,如果不让人亲身去体会,那只是政治家的戏法手段罢了。
在资本社会中,大部分的人都深知痛苦为何物,在二分法的理论中,有人怕痛苦而自保,躲进碉堡中,也有人与痛苦对峙,全力抵抗。自保的人若成功了,他会极端吝啬,失败了,便会有所省思,从而协助他人。与痛苦对峙的人如果成功了,必然自大狂妄,若失败了,才知所珍惜,有了机会知道感恩,看他人痛苦知道同情。
前面也说过,宇宙中没有绝对的事物,每个人都混杂了一些他人的际遇。但是在我长时期的观察下,这个模式相当正确。
我发现大陆上年轻孩子们受到太严密的保护,缺乏一种“感激”的心态。任何人对他好都是“应该”的,万一有了一点微小的“不应该”,他们立刻翻脸不认人!在资本主义社会中是另外一种心态,反正一切都要靠自己去争取,从来不愿去关心别人。人对他不好,那是理之当然,但是万一有人对他好,物以稀为贵,他怎不感激涕零?
后来,就有一位女性工程师,因为见她表现不错,给她连升三级。想不到有一次我仅仅责备了她一句,她就恶言相向,自动求去。
另外一个极端的例子,是一个美国青年,他在我那里学习了一段时间后,突然觉悟,发心上进,几乎抱着殉道者的精神,一直默默地努力奉献。
在美国时,多蒙美国朋友万佩鼎的帮忙,一直无以回报。我到了园区后,特别告诉他我的下落,以便保持联络。不久,他的小儿子万华德决定到中国来做生意,万佩鼎阻止不住,便托我照顾他,顺便开导一番。
我在美国时曾见过他,他不过二十一、二岁,毕业于柏克莱大学。身高约六呎,算得上相当魁梧,金红色的头发,稚气未脱的脸。到深圳来时,他背着一个大旅行包,见到我,把包里往地上一丢,用半生不熟的中文说:
“爸爸一定要我来看看你,有什么事吗?”
“当然有。”
“什么事?”
“说声哈啰!”
他完全是美国青年那副调儿郎当的德性,一边说话,一边摇头晃脑、东张西望。
“啊,哈啰,那我今天住哪里?”
“随你的方便,愿意住我家,当然欢迎。要去旅馆住,我可以帮你叫车子。”美国人最怕拘束,千万不能用中国人那一套,他们会嫌没有自由。
他想了想,选择住在我家。晚上我们继续聊天,他说与朋友合伙,打算做美国汽车的代理生意。我问他:
“你们有多少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