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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就在电话的铃声响个不住,法兰克无动于衷,明知对方是罗娜而不加理睬!电话的另一端,罗娜则仰卧在床,生死难测!
影片曳然而止,屏幕上一片黑暗!究竟什么是正义?谁够资格谈正义?
在我看来,沟通就是一种艺术,表达的一方和接受的一方都要充分掌握沟通的题材与工具。电影的题材是实际的人生,其工具则是感官的刺激,一个活得好好的人,怎么能连电影都看不懂呢?
我试着要学生们表达他们的意见,他们似乎有口难言,我再试着指定一些书给他们看,看完讲给我听。我这才了解,一般大专毕业的高级知识分子,连最起码的文字都没有掌控能力。看都看不懂,能听懂吗?看不懂、听不懂,又能表达吗?
我起先还不免责怪这些学生,后来仔细观察,看看报纸上发表的各种文章,这才发觉那些天天舞文弄墨的人,也都好不到哪里去!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是我神经不正常了,抑或是时代风尚?在一个工匠当道的社会里,人的判断标准只是金钱数字。有谁会管你我他说的是什么?听的是什么?懂的又是什么?也难怪金钱可爱,人人会数,数起来心旷神怡,多多益善!
于是,我决定由文学教起,先教古文观止,再教老子、庄子。这些我都没有用心学过,可是基于多年对人生的追求,竟然与他们的智能相通。这时已经到了台东,艾迪来了,他一听教老庄,兴奋得不得了,他有英文翻译的书,正好对照着看。
由于坊间有各种老庄的读本,皆以解释文字为主,大家都买了来,事先可以先看文意。我上课时以义理为主,一般的概念只为表达一种目标,或者说明一事件的过程,只要懂得概念的“体用”就够了。思想则不然,思想最重要的是其“深度”。也就是说,一种有价值的思想,一定有背景的“因果”在,不明因果,就难以了解思想。
这种思想的因果关系,就是意义与道理,简称义理。比如说,《庄子》里的逍遥游,一开始就说:“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白话文的《庄子读本》,便有了:“北海有一条鱼,它的名字叫做鲲,鲲的巨大,不知道有几千里长……”学子们看了,便说:
“我懂庄子了!”
“了不起,但是庄子所说的都是象征与辩证,你懂些什么呢?”
“我懂庄子那个时候知识不足,专说神话!”
翻译者对一本书的翻译,正是他对译文的了解与认知。语言、文字是一种媒介,是一种载具,乘载其上的,才是思想所要表达的。
古人知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道理,故先对载具痛下功夫。待功夫深了,才能体会具有所载,就能了解所载为何事、何物。
今人用白话文,但求简单易用,如同快餐饭菜一样,一进门装了就走。古文要学,学起来花功夫,学子们不屑为也。于是胡适之之流,为了造福社稷,大力提倡白话文,开启了五四运动,中国人就此成为白话人!中国成为白话国!
“北冥有鱼”这句话与“北海有一条鱼”有多大的分别呢?老实说,从表面上完全看不出来。当我说“从表面上完全看不出来”时,这话已经有了天大的分别!因为对《庄子》这种深奥的宏论而言,是绝对不能只看“表面”的。
表面上,庄子看到了一条大鱼,实际上庄子提到的是一种理想、境界。“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正因为不可能有几千里大的鱼,用之来讽刺一般人之无知,不能领会有些人高尚堂皇的理想。庄子感到寂寞,对凡俗的世人感到无奈,这是多么深刻而发人深省的至理名言!
如果不是经年在文字上下功夫,不是在古籍中打滚的人,是不可能看到文字的深度的。白话文并不坏,坏在太容易学了,不必下功夫也学得会。结果是劣币驱逐良币!良币被反淘汰了,精致的文化消失了,人的思维能力也降低了。一代一代下去,人只剩下一冲即吃,一开即喝的速效白话!
天生万物,物物不同,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环境背景,认知不一,功效悬殊!教育的目的是什么?难道也和工业生产一样,用一个模子大量生产?
可怜的是些难以适应的青年学子,一律齐头平等,鱼龙鸟兽不分,上驷下驷共育一笼。在毫无选择的自由下,从幼儿园到研究院所,吃的是抗生素、营养品,听的是出大名、赚大钱。人生彷佛除了填鸭似的急功近利外,就是等待煎熬的生老病死!
是吗?难怪我们翻开古籍,禁不住掩卷三叹,岂真大德如空谷之回音耶!苏东坡在<三槐堂铭>中,最后之铭曰:
“呜呼休哉!魏公之业,与槐俱萌。封植之勤,必世乃成,既相真宗,四方砥平。归视其家,槐荫满庭。吾侪小人,朝不及夕。相时射利,皇恤厥德。庶几侥幸,不种而获。不有君子,其何能国?王城之东,晋公所庐。郁郁三槐,惟德之符。呜呼休哉!”
封植之勤,必世乃成!我们怎么能变成快餐族呢?
中文是载体,所载的乃是中国文化的精髓!如果把所载的内容废弃一边,剩下一个空空洞洞的车架子,有什么用?
于是,我开出了书籍的清单,叫他们自行研读,先由《古文观止》开始。
一九九三年三月,台大企管系的江炯聪教授到台东来看我,并邀请我参加每年一次,由台大企管系主办的“李国鼎先生讲座”。我婉拒了,一个人怎能从归隐的山中跑出来,对着国内各界耆宿说:“请试试我晒太阳的方法吧!”
江教授是从一个电视节目中,听我谈到要把中国文化放到计算机中,他非常有兴趣,想知道我是怎样做的。
我最怕话投了机,我就从“宇宙万象,不过一码”的观念谈起。这时,我已经把中文概念做成了“生机结构的分类”。根据中文产生器的技术,将概念结构视作索引,应用在体用、因果的常识库上,计算机就能理解中文。
常识库我是根据中国文化的观点,将各种事、物整理成为一个索引系统。当计算机接受到中文时,自然而然的,中国人的道德伦理观念就成为计算机的认知!
江教授看了,极力劝说,要我对国内各界发表。江教授是好意,我也同意不能敝帚自珍。但是,以我的经验,除非我将产品完成,是不可能有人会相信的。
记得在一九九一年,有一家公司请我去演讲人工智能。他们请了几位国内专家,有一位姓唐的教授,非常年轻,据说是专攻人工智能的专家。
我发觉会场中敌意甚浓,所以兴味索然,只讲文字概念。我还没有讲完,唐教授就不耐地打断我,提出一个西方人杯葛人工智能的范例,他问:
“你怎么把情感量化?”
“你认为什么是情感呢?”
“我希望你给我答案。”
“好吧,我以中文概念来说明,情从心部,心在左侧,指人心与对象的某种相互状态。因此,我们需要设一个‘状态’缓冲区。在此一状态区中,设有对人、事、时、地、物等的状态值,一为向性,一为量性。向性指正、负,或者称为利、害。量性则为一字符,有两百五十六种数值。”
“感也从心部,但心在底部,是动态的心,指心受到影响。所以,情感就是人心受到前一缓冲区资料的影响。”
“这又怎样量化呢?”他不知是不懂,还是不快。
“那就要看语言的前后文而决定了!如果说是人与某个人的情感,则要调用某个人的资料。如果指人与事的情感,就调用事的资料,资料中有记载各种量化的资料。人若没有记忆,当然就无所感,否则每次交往与做事,都会有计量的标准。”
“那么爱情呢?”
我一时按捺不住,拂袖而去。他虽然是有名的教授,但总该有点头脑才是。情感与爱情不过是量化程度与对象不同而已,这问题是考我,还是套我?
自此以后,我就拒绝与学计算机的专家讨论人工智能。这次在江教授的盛意之下,也觉得自己不应该偏见太深,既要随缘,谁知道是否缘熟?
同年四月,我当着近百位专家学者,发表了<概念网络>一篇论文。结果倒是有一点回响。有一位留美的学人要求我将全部的概念结构公开,我拒绝了。这位学人认为我太自私,我不愿意辩解。如果怕人工智能危害社会,我为什么要发表论文呢?既然发表了,为什么又拒绝公开概念结构呢?
我不讳言,我对人工智能是又怕又爱,我教学生,与人沟通,发现还不如把人工智能做在计算机上来得有效。可是在我目前的条件下,即令有人提供资金、环境,我也知道绝对不能做,做出来就是一场灾难!
这就是人性,人总不能忘情一些虚荣,以我一个自命得道的人,也会像孔雀一样。一碰到机会,那只又笨又大的尾巴就自动张开了,恨不得比大鹏鸟更大!
想不到的是,我这次去台北,收获之大无与伦比。有天晚上,罗鸿进与叶中和兄到旅馆来看我。叶兄拿了一本《野鹤老人占卜全书》,他说:
“这本书很值得一看,我相信对你一定有帮助!”
《易经》我是要研究的,可是占卜?这却不在我的计划中。基于叶兄的一片好意,我不便拒绝,一本又大又厚的书,对我一个惯于双手空空来去的懒人,不能不算是负担。
时报出版社的总经理郝明义也来看我,我们是神交的朋友,缘在我被迫流亡美国时,郝明义到零壹公司采访我,那时我已经走了。他明查暗访,写了一篇<走在孤独里的计算机怪杰-写在朱邦复远扬异域的1984>,登在二○○壹年杂志三月一日第四期。
这篇文章写得极具感性,为罕见的佳作。他用辛弃疾的词作为小标题,点出了全文的来龙去脉。他也很能掌握住整个事件的精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