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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烨说:“朕饿了。”
舒舒便缓缓走向门前,命值夜的宫人准备宵夜。
不多久,坤宁宫里灯火通明,但此刻距离皇帝晨起早朝,也就两个时辰,估摸着皇帝是不会再睡了。
“你去睡吧。”玄烨往嘴里扒拉食物,一面说,“养身体要紧。”
舒舒道:“我和皇上一道睡下的,睡得很好,何况白天没事儿就躺着。”
她为玄烨盛汤:“慢些吃,别噎着了。”
玄烨忽然停下碗筷,看着舒舒笑:“你的咸菜呢,朕也想尝一尝。”
舒舒嗔道:“又胡闹,那也不是好东西。”
玄烨就是馋,非要尝一尝,舒舒只能命桑格去取来。
“这是额娘亲自腌的咸菜,其他那些都在慈宁宫呢。”舒舒很小气地挑了一小碟给玄烨,“怪咸的,就着米饭吃,皇祖母不让我多吃的。”
玄烨吃着下饭,又让盛了一碗,舒舒命桑格减半,对玄烨说:“皇上近来总是饿极了才用膳,一下吃撑了可不好,距离早朝还有时辰,等下饿了,再进些。”
玄烨说:“朕这么折腾,你不能好生安胎,我很心疼。”
舒舒用帕子拭去玄烨嘴角的汤汁,温柔地说:“隔着交泰殿担心你,我才不得安生,哪怕每天只见一面,说一句话,你也要过来。这些日子也不骑马不练习射箭了,从乾清宫走来,权当是活动活动筋骨。”
“我每天都来。”玄烨握了舒舒的手,“朕把身体弄垮了,对战事也起不到任何作用,相反,朕要更康健,才能稳定军心。”
然而,玄烨的信心和坚强,并不能让清军无往不胜,吴三桂显然筹谋多年,每一步都算计到极致,而南方人心涣散,时时刻刻都在动摇,对朝廷很不利。
康熙十三年正月刚过,广西将军孙延龄在桂林起兵谋反,自称安逆大将军,迅速攻陷占据梧州、平南、浔州、富川诸地。
消息传入京城,玄烨急火攻心,孙延龄反了,耿精忠等必定响应,一夜之间,玄烨口中燎了一片血泡,难以张嘴进食。
坤宁宫里,玄烨靠在榻上,半张着嘴,舒舒用棉签沾盐点在伤口上,玄烨时不时疼得一抽,全部折腾完,他睁开眼,只见舒舒脸上挂着泪水。
“朕不疼。”玄烨冲舒舒笑,“一点都不疼。”
可是他的嘴角也有血泡,一笑,就拉扯得生疼。
舒舒伏在他胸口说:“玄烨,在这里不用故作坚强,我不会为此害怕心慌,我只心疼你。”
玄烨抚摸柔滑的青丝:“太医不是说了,这火发出来好,憋在身体里才碍事。”
话音才落,大李子飞奔进门,舒舒的心顿时提起来,她都不敢再奢望什么好消息。
但这一次,总算是能让玄烨松口气的事,在孙延龄叛变,耿精忠也蠢蠢欲动之下,尚可喜来函,表示将誓死效忠大清,竭其之力,可牵制两广一带十余万大军北上,恳请皇帝迅速调兵遣将,镇压孙延龄与耿精忠。
“朕要去武英殿。”玄烨精神大振,起身来,豪饮下一碗金银花茶,对舒舒道,“你好生歇着,别担心,咱们说好的,大不了一起带兵打到南边去。”
“是。”舒舒努力扬起笑容,目送玄烨离去。
皇帝从西侧门出去,径直奔向武英殿,这边厢灵昭刚好从翊坤宫出来,但没能遇上。
站在宫道上猎猎寒风中,一直看着皇帝的身影消失,她才问身边的冬云:“不是说,皇上在乾清宫?怎么从坤宁宫出来。”
冬云道:“可能才刚去的……”
灵昭颔首:“那你把东西送去乾清宫吧,我也不必去了。”
冬云手里捧着败火解毒的膏药,据说抹在嘴上一夜就能消了血泡,家里紧赶着送进宫的,娘娘本打算亲自送给皇帝。
“娘娘,不急在此刻,过几日奴婢打听清楚了,您再找机会送去。”冬云说,“您担心皇上不是吗?”
“不错,我是担心他,而不是去邀宠露脸的。”灵昭说,“只要皇上安好,就足够了,你看他健步如飞,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说话的功夫,西侧门里出来更多的人,众人拥簇着皇后而来,舒舒的肚子越发显怀,走路也慢了。
“我要去慈宁宫,有好消息。”舒舒对灵昭说,“一道走一趟吗?”
灵昭也担心前线的事,便忙答应:“臣妾来扶着您。”
至慈宁宫,玉儿正好在书房,见她们一道来,便问:“有要紧事。”
灵昭搀扶舒舒坐下,她缓缓道:“尚可喜来函,向皇上效忠,将誓死效忠大清,会竭力牵制两广一带的兵力。”
玉儿放下西洋眼镜,揉了揉眉心说:“是好事,如此我大清军队,能有时间调遣兵力。”
灵昭问:“太皇太后,这尚可喜可靠吗?”
玉儿冷笑道:“他虽是汉人,镇压广东反清复明的势力时,屠杀了无数汉民,满手鲜血,他若不效忠大清,也无路可走,汉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
第893章 玉儿之狠
见两个孩子都是忧心忡忡,玉儿笑道:“吴三桂若不能打胜仗,何来的底气造反,古往今来的历史,都是由战争推进,相比从前,你们已是生于安逸。”
舒舒和灵昭皆称是,玉儿又道:“因是吴三桂造反在先,你们难免以为是敌强我弱,实则与叛军的兵力相比,朝廷的实力能绝对压制。然大清国土幅员辽阔,戍边之军不可动,安民之兵不可移,哪能真正将全部火力对准一个反贼。可若真要到了那一步,也没什么可怕,大不了就是破釜沉舟打一仗。”
舒舒道:“可惜大清入关三十年,老将军们都老,年轻的将士则不曾上过战场,如今初战不得胜,想来也有这些缘故。”
玉儿不屑:“那吴三桂手下,不也一样,连他自己都老了不是吗?我们三十年,他也三十年,他手下的年轻将士,一样不曾杀过人染过血,初时的胜利,能让他冲昏头脑,打仗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舒舒听来心潮澎湃:“孙儿受教。”
灵昭则道:“太皇太后,恪纯长公主多次请旨入宫,更不惜跪在神武门外,你看,是不是见她一见。”
玉儿冷漠地说:“她与吴应熊私自将长子送出京城,送到了吴三桂的身边,既然她不把自己当爱新觉罗家的人,那此时此刻,又来求什么?你们都不许心软,不许她踏进皇城半步。”
灵昭与舒舒对视一眼,舒舒示意她不要再提。
离了慈宁宫,灵昭依然搀扶舒舒缓步前行,提起恪纯长公主,灵昭说:“长公主那一日在神武门下跪到天黑,最后昏了过去,被人架走了。”
舒舒轻叹:“她送走了自己的长子,为吴三桂留下香火,对得起皇家吗?虽然下嫁汉臣,陪着丈夫在京城做质子十分压抑,可锦衣玉食、车马代步,太皇太后与皇上又何曾亏待过她。”
“您说的是。”灵昭道,“虽是命,也是她自己选错了。”
“孩子若留在京城,太皇太后到最后终究会网开一面,留存他们的性命。”舒舒道,“她难道以为送去吴三桂身边,能有活路?如今真正成了反贼的孙子,恐怕将来还要继承吴三桂的战马,她这是亲手把儿子往断头台上送。”
灵昭说道:“臣妾会派人打点好长公主的衣食用度,其余的,一概不管了。”
舒舒道:“辛苦你了,里里外外的事,都要操心。”
灵昭却是道:“这算得了什么,娘娘好生保重身体,诞下健康的孩子,于大清于爱新觉罗的功劳,怕是臣妾一辈子也做不到的。”
舒舒温和地说:“你我才二十郎当,别想那么多。”
将至坤宁宫西侧门,舒舒又问:“方才我出来,你正好在这里,本是要去做什么?”
灵昭坦率地说:“原以为皇上在乾清宫,要送败火解毒的熬膏,为皇上治疗口角上的血泡,刚好遇见皇上离了坤宁宫,他行色匆匆,也没能说上话。”
舒舒道:“那就赶紧送去吧,他不能张大嘴巴说话吃饭,心火更重,若有好的膏药,不妨试一试。”
灵昭大大方方地答应:“是,臣妾这就送去。”
不久,二人便散了,宫女们簇拥着皇后回坤宁宫,灵昭目送她离去后,想了想,便对冬云说:“去拿膏药来,我送去乾清宫。”
冬云说:“皇上这会儿在武英殿呢,您去乾清宫也遇不上。”
“我又不是要见他。”灵昭说,“要紧的是把皇上的身子调理好。”
灵昭是从后门来的,大李子虽然不在,值守的太监也不敢为难昭妃娘娘,由着她进了大殿。
来过无数次的地方,还是头一回不见皇帝坐在案前,但桌上的笔墨奏折都摆放得整整齐齐,也没什么事是要灵昭插手的。
她将膏药的匣子放在桌上,在底下压了一张纸条,便带着冬云匆匆走了。
皇帝嘴角的火泡在两日后就消了,是因为战事有所缓和,还是用了灵昭送去的膏药,外人并不知道。
但第三天的时候,大李子亲自到翊坤宫送东西,送的是一套山水屏风。
黄绸揭开,灵昭含笑相看,大李子在一旁说:“娘娘,这上面的山水画,是皇上的手笔。”
“皇上?”灵昭很意外,不自禁再走近几步看。
“秀女们临摹皇上的画,绣的屏风,原本皇上是要放在自己屋子里的。”大李子说,“昨儿刚装好送来,皇上说,还是放在您的屋子里好。”
灵昭道:“是听说针线房里做着皇上交代的差事,我也没过问,如今倒成了惊喜。”
大李子说:“您送去的膏药,皇上抹了第二天早晨,就能张嘴用膳,在朝堂上说话声儿都大了。皇上说,实在太忙,顾不得来坐坐喝杯茶,这屏风先请娘娘收下,待日后战事平息,必定再当面言谢。”
灵昭道:“这话说的,何来言谢,李总管你自个儿加的话来哄我?”
大李子忙说:“哪怕错一个字,都是假传圣旨,奴才可不敢拿脑袋开玩笑,娘娘,皇上很高兴。”
“多谢李总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