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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尚宫早就准备好了,只等皇太后一声令下。她伸手一挥,宫女捧着锦衣上前,双手呈上。
秋嬷嬷率两名宫女趋步过去,小心翼翼的缓缓的将冬袍展开。
在一件海棠红色冬袍上,绽放出了朵朵各异的兰花。兰花用百鸟羽毛捻成细线,针法巧妙,一针针刺绣,繁而不乱,茂而不腻。在阳光下,它缤纷夺目,艳丽大气。
众人的眼睛亮了,发出阵阵惊赞声,除了秋嬷嬷。
秦尚宫按捺住兴奋,故意没底气的轻问:“下官足足耗时两个月才制出,不知皇太后可还满意?”
“不愧是出自秦尚宫之手,没让我失望。”甄太后望向董姨娘,道:“你觉得如何?”
董姨娘喜悦至极,忍不住起身靠近了冬袍,伸出手想去触碰,又觉得鲁莽而缩回手,激动的道:“多谢皇太后赏赐的冬袍。”
甄璀璨一怔,原来董氏在甄太后以及皇宫中都是董家姑奶奶,而非是甄府的姨娘。
面对精美的衣袍,谁都难以吝啬溢美之词,更何况,秦尚宫是皇太后身边多年的红人,董姨娘又说道:“尚宫大人真是心灵手巧,工艺新颖脱俗,无人能媲美,天下无双。”
“喜欢就好,”秦尚宫迫不及待的渲染一番,“下官从数十种材料中精挑细选,尝试了数十种颜色,绘出了百余个式样,最终定了这款。别瞧这才几十朵兰花,下官是画了几千朵后才选出的,又夜以继日的绣,一针一绳都马虎不得。”
这种话,本是应该有秋嬷嬷来说,每一次,秦尚宫都等不及的自己说,仿佛是担心自己不说出来,无人会说,别人永远不知似的。
一旁的甄璀璨暗忖:昨日,秦尚宫在问起秋嬷嬷这件冬袍时,似乎对它一无所知,它怎么会是出自秦尚宫之手?
再看秋嬷嬷,恭敬的垂着首,神色难变。
董姨娘柔声道:“尚宫大人真是精益求精,追求完美。难怪太后穿过尚宫大人制的衣袍后,就再也不穿其它宫人所制的。”
“秦尚宫是有一双妙手,制出的衣裳让我穿着舒适。”甄太后的声音极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有十五年了。”
“是呀,十五年前,太后在先帝一朝被册封为皇后时,册封大典上的凤袍,是下官有幸为太后所制的第一件。”秦尚宫兴致勃勃的跟着感怀,没有察觉到甄太后的脸色变了,继续说道:“那时,尚工局先后制出了六款凤袍,均不够完美,为此册封大典还史无前例的推辞了数十天……”
甄太后的目光一沉,唇角微微的绷紧。
一声冰冷冷的话语硬生生的打过去,“太后的庆典盛服,全依仗尚工局了!”
这声音有点耳熟,像是在何处听过。甄璀璨状似不经意的看过去,见是甄太后身侧的一名侍女,侍女容貌俏丽,约摸十五岁,眼神冷冰冰的。这冰冷冷的眼神里毫无情感,只是冰冷,似乎也有印象,一时想不起了。
“安禾姑娘放心,下官定全力以赴。”秦尚宫很有自信,为太后制衣的十五年间,从没有一件衣裳被太后不喜欢的。
秋嬷嬷默不做声的向后退了几步,退至秦尚宫的后侧,保持着少言寡语的恭顺样。
十五年了,秋嬷嬷沉默了十五年。
十五年前,还是宫女的秋嬷嬷,得知甄皇后对数件凤袍都不满意,便制了一件凤袍,托时任司绣的秦莞进献给皇后过目。甄皇后大悦,册封大典之后不久,秦莞在一夕之间执掌尚工局,成为了秦尚宫。在秦尚宫恩威并施下,秋嬷嬷成为了尚工局的掌事嬷嬷,暗自兢兢业业的悉心制衣,功劳被秦尚宫一人揽在身。
转眼已过了十五年,仍然将要继续多久?
风头还没出够的秦尚宫,将话题引回向穗染,启禀道:“太后娘娘,何时可以开始演练穗染技艺?”
闻言,甄璀璨挑起眉,眸中闪烁精光,扫过得意忘形的秦尚宫,慢慢的将眼帘垂下。
甄太后笑了笑,笑意深沉,自然有心观赏,“即刻。”
安禾冷冷的道:“尚宫大人是想让安禾粉身碎骨?”
“说话也可以不算数的,安禾姑娘。”秦尚宫心中兴奋得发狂,不由得挺直了背脊。
两个月前,有个要被遣散出宫的老宫女,临行前求见皇太后,透露出穗染一事。安禾听罢,就断言说是子虚乌有,还说如果真有穗染,她愿攀上泰山一跃而下,愿跳下黄河逆游到源头。看不惯安禾很久的秦尚宫,趁机就说肯定有穗染,怕是已失传,但会竭尽全力去寻找,只为了能让皇太后的盛服能大放异彩。只要找到了,就能让安禾自食其果。
安禾冷哼道:“粉身碎骨亦无惧,依然不信有穗染,口说无凭,眼见为实。”
“你可要瞧好了。”秦尚宫胜券在握。
昨夜,秋嬷嬷亲口说,她出宫贴招贤榜时,是有一位少女揭榜,并将少女将进了皇宫,在进宫时,假借尚宫大人之名,派宫女向皇太后请了一道手谕。她之所以迟迟才汇报,只因验出了少女确实会穗染,免得白高兴一场。秋嬷嬷的忠诚、慎重是不容置疑的,有十七年的效犬马之劳为证,可从不曾做过任何一件不忠不诚的事。
一旁的秋嬷嬷始终不动声色,在秦尚宫的光环之下,她只不过是一个受到尚宫大人眷顾的嬷嬷。
“立刻将你的穗染技艺演练给皇太后过目,不必紧张。”秦尚宫看向甄璀璨,盘算着从她手中学到穗染技艺后,将设法除之,自己会了神奇的穗染,将在皇太后面前更是不可取代。
再次沐浴在众人复杂的注视下,甄璀璨迎着朝阳而立,清风临袖,似慢慢复苏的春天。
☆、第二二章
“民女昨日演练穗染后,就如实禀告过尚宫大人,”甄璀璨朝前迈了一步,盈盈而立,“若是少了依米花的花蕊、铁树初次开的花梢、睡火莲的触角浸制成的染料,是难以呈现出斑斓色彩。”
察觉到秋嬷嬷的表情突变,她仿佛明白了什么,于是,不着痕迹的接着说道:“秋嬷嬷昨日也有目共睹,三种材料因比例不足,未能展示出穗染的精妙之处。”
秦尚宫一怔。
秋嬷嬷更是震惊,原以为在沉默中等到的是此少女笨拙的演练,揭示出秦尚宫举荐一个并不会染技的人戏弄太后,太后会动怒,秦尚宫将大势已过。不曾想,此少女果然精明,在府衙时巧言善语的摆脱掉甄府,如今,将三个人捆在一条船上,一毁全毁,使三人必须齐心协力的周全局面。显然是摆好了台阶,想要沿阶缓下全身而退。
甄太后神色不明,一双敏锐的目光若有所思的瞧着甄璀璨。
安禾冷笑道:“开在荒漠深处花期仅两日的依米花?几十年乃至上百年才初次开花的铁树花?只闻其名难觅其踪的睡火莲?”
是啊,就是看中了它们的稀少娇贵。甄璀璨郑重其事的道:“说来惭愧,民女这些年确实收集了许多,依米花和铁树花的花梢刚刚好,仅收集了一点点睡火莲的触角,在昨日演练给尚宫大人过目时全用了,因比例不足,成品着实不尽如人意,甚是遗憾。”
染技精湛的宫女们稍有困惑,从没听说过那三种东西可做染料,只觉神奇。
看向还没有缓过神的秦尚宫,甄璀璨漫不经心的说道:“尚宫大人昨日不是说,打算向太后娘娘请示,全国下达布告,收集三种罕见之物。莫非,尚宫大人是要让民女先将穗染的过程演练一番,再向太后娘娘请示?”
秦尚宫恍然大悟,弦外之音自然是听懂了,她暼了秋嬷嬷一眼,心中暗恼至极。万不曾想,在她面前服服帖帖了十余年的忠犬,竟冷不丁的狠狠的咬她一口,要命的一口。
“民女这就遵命,演练给太后娘娘看。”甄璀璨意气风发,话已讲明了,色彩不佳,皆因材料不足。不管秦尚宫和秋嬷嬷打的是什么算盘,也都无法落井下石,若不帮她开脱,她们自身也难保。
“等等!”秦尚宫大喊一声,声音中隐现战战兢兢。
甄璀璨止步于原地。
秦尚宫笑了笑,那张妆容精致的老脸上笑容很僵硬,向甄太后拱手道:“启禀太后娘娘,下官本是打算待她演练之后,再向太后娘娘言明三种罕见材料,请示全国下达布告的。”
妙极了!甄璀璨安静的等待秦尚宫将残局收拾妥当,服侍了太后十余年,言行应该会游刃有余。
“哦?”甄太后冷不丁的瞄过去,唇角的弧度渐渐沉敛。
秦尚宫悻悻地道:“下官忽一想到成品将不尽如人意,仅看穗染的过程并不有趣,不如待染料集齐后,再演练给太后过目。”
闻言,甄璀璨暗呼不妙,到了这个关键时刻,应该是交由太后选择,以示心中无鬼,不要急于建议。如此一说,反而有欲盖弥彰的痕迹,有戏耍之嫌。
甄太后坐在高高的凤辇上,接过安禾递过去的薄胎细瓷茶杯,杯中红茶轻烟缭绕。她慢慢的饮了口茶,俯视着心存侥幸的秦尚宫,握着茶杯的指尖,在轻敲杯壁。
秦尚宫垂着首,只觉锋刃的目光在她的头顶盘旋,顿感不安。
过了半晌,甄太后突然微笑道:“活着本不易,诸事无奈,编谎话也很累,只要谎话说得高明,我看也就看了,听也就听了。”短暂的停顿,话声中仍有笑意,“秦尚宫,你今日自掘了坟墓。”
众人的心立刻一惊。
霎时,秦尚宫身形僵住,面色苍白,惶恐不已,骇得双腿在抖。
“我可以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甄太后的语声越发的温和。
“下官叩谢太后娘娘。”秦尚宫的声颤,赶紧伏跪在地,手心里和额头上全是汗,略松了口气。毕竟是为太后制了十五年的衣裳,念在穿她制得衣裳舒适的情份上,也能饶过一次吧!
众人都竖耳仔细的听,听听做事果断的太后给秦尚宫怎样的机会。
甄太后慢慢地道:“回头看看那些染缸,选一口心仪的染缸做你的坟墓。”
轰然倒塌!
轻描淡写间,行